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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22 作者: 夏茗悠
    ----顧旻,你也很想擺脫她吧?

    顧旻停下步子目送著季向葵毫無察覺地走遠。手伸進校服口袋裡,緩緩地用力下去,發卡的尖銳硌痛了食指。

    是。很想很想擺脫她。卻不得不和她有jiāo集,因為這是我僅有的出路。

    【叄】車票

    下午眼保健cao音樂響起時,半空滾過幾聲雷,到放學,噼哩啪啦地砸下雨來。顧旻一個人「咵嘰咵嘰」踩著水往車站走。

    光線因為雨天的緣故又散去幾分,只有水面上漫漫地散she著明huáng色的車燈。車站上僅有的幾個人變得鬼影憧憧。走近點,能分辨出靠在cháo濕護欄上的那個「鬼影」是自己認識的人。正遲疑著要不要打招呼,年輕男生的臉在黯淡的光線中突然轉向這邊,目光浮遊了一會兒定格在自己臉上,女生慌張起來,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定定地維持了一秒。隨後,被濕氣渲染得毛了邊的輪廓上,臉部的位置逐漸改變了一點。下巴上緊繃的線條鬆了下來,推開一些,好像在笑。

    「吶,是你啊。」

    「唔。你們班也剛放?」

    一輛龐大的卡車呼嘯而過,恰巧打亮了男生變作飽受苦難的委屈面孔:「是啊,老師拖課,可真沒人xing啊。」

    「可不是。……上次,謝謝你。」

    「哎,還提那個gān嘛?」

    「你乘幾路車回家?」

    「775。你咧?」

    「130。」

    「那也很快就來了。最悲慘的就是乘794的人哪,好像要二十分鐘才一輛。……對了,整天和你粘在一起的那位呢?」

    「你說……季向葵?」

    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對方點了點頭。

    「她啊,就住在桃林一區。出門左拐就到,不用乘車的。」

    「哦。那你路上一個人注意安全啊。」

    「嗯。呵呵,也才兩站。」這回換女生的臉被緩慢駛來的130車的車燈打亮,「呀。我車來了。」說完低下頭掏出錢包翻找起來。不幸疏忽了,早上出門時沒備齊零錢,乘無人售票車會挺麻煩。一股緊張的燥熱湧上來。

    「哈,沒零錢了?……給」

    什麼伸到眼前,恍惚間沒有看清就下意識地抬手去接了。

    等辨別出是公jiāo預售票,想還回去已經沒機會了。女生頗有悔色地說:「我,我下次還給你。」

    「算了。」男生在濕漉漉的燈光中擺了擺手,笑著,「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還想說什麼,但車門已經嘩啦一聲開在面前,忙不迭地跳上去,還想回過頭道謝,見男生已經往車後走去,775也停在了後面距離兩個車位的地方。

    伸向投票口的左手突然僵在半空,轉而攥緊了那張預售票收回來,換成用右手中的五元錢在司機面前揚了揚:「我沒帶零錢。」扔了進去。

    「那你在這邊等四個人上車吧。」也不太在意地答了句,將車子啟動了。

    跟著上車的幾個人往裡面擠了擠。顧旻費勁地抓住欄杆把自己固定在門口沒動。

    林森。顧旻知道他叫林森。可是不確定對方也同樣知道自己。

    年級里幾個稀有的成績好又拉風的男生之一。是這一屆的學生會主席。在上面一層樓的七班。從高一起就和自己成為點頭之jiāo。沒說過幾句話,但在校外偶爾碰見時不需要依靠校服來辨認是與自己一個學校的。

    可就是這樣的「點頭之jiāo」,在半個月前,從走廊的盡頭逆著光走過來為自己撥開喧囂的人群,用一句「程樊,無聊得夠可以啊」結束了一場鬧劇,牽起那時候因為聽見奇怪聲音而發愣的顧旻往樓梯轉彎處走去。顧旻從茫然中緩過神,被觸碰過的手腕忽的灼熱起來。

    少年凜冽的眉眼緩慢地淡漠含糊了。陽光下的轉彎口,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攤在地上。哪裡來的一點笑意,不偏不倚降落在明暗分明的男生的臉上,微妙地改變了神qíng。

    好像熟識許久似的,沒有稱呼,他說,「沒事了。」又指指身後人群散盡的地方,「你別那麼好,讓他們欺負。」

    因為站在樹邊,男生的校服襯衫被染上好看的深綠色樹影,一晃一晃地搖曳。比起他背後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這邊是灰色的yīn影。換個合適的視角,應該是相當鮮明的反差。就這樣,顧旻的qíng緒從受驚後的茫然變成難過,沉重的酸楚在胸腔里翻騰起來。

    環繞在四周的聲音並沒有散去,腦袋裡重新響起的悲傷字句,不再是「你也很孤單吧」,而是……

    ----顧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歡吧?

    【肆】電話

    十五歲以前的顧旻,有著和所有少女無異的天真面孔。迷糊愛笑,放學時和同班同學----男孩和女孩們----舉著關東煮在車站等二十分鐘來一輛的那路公jiāo車。因為其他同學的車都是幾分鐘來一輛,大家都自願陪她直到上車,同時也以此來延長聊天的時間。

    之後順順利利考進市重點高中。父親在那年夏天還晉升了一級。家裡搬到離高中的學校更近的地方。可謂三喜臨門。但是接下去的記憶便暗陳模糊起來。

    父親升了官,整天在外面應酬,每日醉醺醺回家,對顧旻和母親又打又罵。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領導,在家則換成bào君的嘴臉。醉酒時發酒瘋,醒酒時耍威風。不止一次地隨手掄起身邊的物件就朝人砸來。一個新家也變得千瘡百孔。

    母親走的那天,顧旻毫無意識,見母親yù言又止的神色倒有些奇怪,沒有太過在意地揮手告別了。

    那天晚上父親照樣喝了酒,顧旻躲在自己房間不敢出去。房門差點被捶爛,顧旻這才意識到,媽媽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二天上學前,顧旻戰戰兢兢地打開門,父親爛醉如泥地睡著,發出很大的鼾聲。

    鼻子不爭氣地酸起來。底板上被水杯砸出的大坑咧著嘴像是在嘲笑。女生緩慢地蹲下去摸了摸鋸齒般凹陷的鋒利邊緣,終於把頭埋在臂彎里哭了。

    心裡像火車碾過一樣絕望。

    從那以後三個月,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沒有語言,沒有表qíng,就像小時候玩的「我們都是木頭人」的遊戲。起初同學們還好心地追問著顧旻怎麼了?在反覆確認「家人沒有過世」之後終於失去了耐心,「神經病」「神經病」的叫起來。顧旻的世界至此四分五裂,破碎得再也無法fèng合。

    顧旻所在的四班並沒有老師拖課,只是她自己不願那麼早回家。

    到家時已經七點半。父親還沒回家。屋裡瀰漫的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讓顧旻不得不先放下課本起身開窗通風。穿過父親房間時踩到異物一個趔趄,手撐在chuáng頭櫃邊才沒有摔倒,低頭看原來是電視遙控器里滾出的電池,而被摔壞的遙控器和電池蓋正散落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木地板上有一道不算長的深痕,可以判斷昨天遙控器在這裡落地。

    但顧旻在撿起遙控器的同時發覺這判斷很不準確。因為地上有太多相似的痕跡爭先恐後地認領著遙控器的落地點。顧旻伸手去摸凹凸不平的地面,一點微小的刺痛,手猛地縮回來,在自己漠然的注視下,過了半天,一顆小血珠戰戰兢兢地冒出來。地板里鑲著很久前摔破杯子的碎玻璃渣。

    一個可怕的假設突然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如果哪次摔掉的東西不是向地板而是向自己砸來,結果會怎樣?

    伴隨著顧旻已經漸漸習慣的巨大動靜,那個聲音仿佛從遙遠傳來,卻又像在耳畔低語。

    ----顧旻,你也不想有一天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吧。

    深感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自己能躲過每一次的飛來橫禍是多麼幸運的事。然而,也不知道未來能再躲過幾次。

    死去。默默無聞。

    顧旻忽然很想找人說說話,掏出手機後把聯繫薄從頭翻到尾,光標從一個名字移向另一個名字。卻感覺沒有一個人適合傾訴。

    有病吧?都高三了不好好複習功課聊什麼天?應該會這麼想吧。

    視線中的一點亮光在「季向葵」的名字上停了兩秒,手一用力,向下的鍵被按出「嘀嗒」的聲響,跳了過去。

    「季」字以「J」開頭,顧旻沒有社jiāo廣到再認識一個姓「康」或者其他稀少的以「K」開頭的人。所以在那之後,光標停在「林森」的名字上,動不了了。

    在屏幕熄滅的瞬間,不知從哪裡借來了勇氣,又或者只是失手按錯,等到反應過來,已經聽見男生清晰的話語傳出聽筒,刺穿了安靜的黑暗。

    「餵?」

    女生慌忙地把手機移到耳邊。

    短暫的遲疑使對方又追問了一句:「誰?」

    「我是……我是季向葵的朋友。」

    後悔得差點咬舌自盡。覺得說出自己的名字只會造成對方的困惑,但是明明還有別的表達方式,比如「我是四班的」或者「我是剛才和你在車站見過面的」。潛意識作祟,連自己也沒有料到,最後脫口而出的竟是「我是季向葵的朋友」。

    季向葵這種校花級的人物,應該是年級里任何人都認識的吧。恨自己不能擺脫她而存在。

    那邊沉默了兩秒,才開口說,「哦,是顧旻吧?」

    他說,

    是顧旻吧?

    手突然吃不住力,手機掉了下去,翻蓋在墜地的瞬間合上,「啪----」一聲。電話掛斷了。

    就像顧旻在林森視野不及的時間和空間裡得知了他的手機號一樣,林森在顧旻同樣不曾知曉的時候和地點記住了她的名字。

    無盡的黑暗裡,什麼被種在了空氣里,又像藤蔓一樣迅速地生長起來,把自己安全地纏繞。

    顧旻用手捂住臉,冰涼的什麼從指fèng里流出來,像突然掙脫了束縛似的肆nüè。喉嚨里再也壓制不住哽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伍】名字

    一半真實一半虛幻的夢境,顧旻費了好大勁才把那真與假的臨界點找准。

    男生站在三樓朝下面喊道:「柳溪川學姐,學姐!」

    正在教學樓間的天井裡準備往寢室走去的學姐朝上仰起頭,神色迷茫地轉了半圈,終於在男生揮手叫到「這裡這裡」的巨大動作幅度中準確定了位。

    「拜託讓新旬學長等下給我個電話,我是手機號是13817717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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