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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15 作者: 夏茗悠
    工作三年後、五年後、十年後,就會認識到,百里挑一的升職機會並不能許諾你什麼未來。所謂的「jīng英」不過是小小職員,其實沒有任何社會地位,收入卻還不如公司樓下賣煎餅的攤販。

    談何驕傲?談何尊嚴?

    服務員端上來一盤海瓜子,部門主管大呼:「啊!海鮮來了!放你們年輕人那邊吧!」服務員就近擱在尹銘翔眼前,面無表qíng地說道:「你們的菜上齊了。」

    尹銘翔看了一眼那盤海瓜子,往旁邊挪了挪,拿著手機站起來欠身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主管微微點了下頭,又轉過頭繼續和甲方代表小姑娘打qíng罵俏去了。

    男生出了門,繞過積水溝,在街角轉過彎,點起了一根煙。

    這個月第幾次了?

    除了在單位加班到深夜的日子,也沒有一天能正常時間下班。部門裡只有兩個人結婚成家了,其餘都是單身,對他們來說,與其回到狹窄的出租屋獨自上網還不如待在單位和同事閒聊扯淡。另外兩個已成家的,妻子都是其他部門的同行,懶得回家做晚飯,早已習慣了各自加班深夜回家的生活。因此,即使沒有可加班的工作,大家也會找藉口晚上聚餐,比如,中午午休時打了牌,輸的人就做東請客,因為大家經濟條件都很一般,所以地點一般就選在便宜的小酒館。像海瓜子這樣沒什麼吃頭的菜總是被點來以「海鮮」的名義撐門面。

    部門主管已經沒有升職的機會了,事業進入瓶頸,近幾次聚會上總是和甲方代表年輕姑娘打得火熱,飯局後還常常主動要求送她回家。看來是快要「中年危機」了。

    整天和這些被職場擊垮的人朝夕相處,尹銘翔見多了沮喪頹廢的生活,當他得知夏秋幸運地跳出了這樣的工作圈,他發自內心地微笑了起來。

    被李禾多揍了之後第二天,尹銘翔就接到王旗打來的電話。

    「哈哈哈你怎麼會認為夏秋被包養了呢?夏秋像那種人嗎?」

    夏秋長得漂亮,尹銘翔只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

    「夏秋是做陶瓷的,她現在已經是省級陶瓷大師了。」

    「欸,怎麼會從事這種工作?」尹銘翔的想像中,做陶瓷什麼的,感覺很傳統很文藝,夏秋好像一直不是這種氣質。

    「夏秋的爸爸是陶瓷學院教授,她媽媽在工藝美術館工作。她gān這行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她上大學就受父母影響入行,每三年上調一級,從市級高工,到省級高工,做到現在職稱就已經到省大師了。」

    「哦,我以前只知道她爸是教授,不知道和陶瓷有關係。gān她們這行的,都是業餘的嗎?」

    「有專科畢業的,但做得出色的往往反而是業餘的呢。反正我挺羨慕夏秋,她每年只要去景德鎮工作兩個月就有年薪百萬了。」

    「怎麼這麼厲害?」

    「關鍵是作品有人買,她的作品很受歡迎,比一般的省高工的作品都有市場,基本上是被視為奢侈品的樣子。」

    這麼說來,夏秋相當於藝術工作者。

    「不會失業嗎?」

    「沒有人買就失業了。不過以夏秋在業內的名氣,現在已經不大可能失業了。再過兩年如果她能順利評上國家級大師,收入就更高了。」

    「那還……不錯。不過她為什麼非得去景德鎮才能開始工作?平時就不行?」

    「因為景德鎮才有大型的窯啊。你說她要隨便畫個三平米的瓷板,在上海哪有地方給她燒製成型?」

    原來如此。只不過尹銘翔這次回上海,正處於夏秋兩次工作之間,所以才誤以為她整天無所事事。

    尹銘翔替她高興,勞碌又看不見未來的生活會改變人,而他喜歡她本來的樣子。

    [二]

    王旗望了眼辦公樓下堵得水泄不通的馬路,嘆了口氣,重新開啟了電腦。隔壁辦公室的大姐來歸還先前借走的空調遙控器,見她還在忙碌:「喲,今天還加班啊?」

    「外面堵車很厲害根本走不了,再加上……」

    再加上工作沒做完,回家也得在家加班繼續工作。近幾天空調chuī多了有點感冒,頭總是昏昏沉沉,萬一病qíng加重在家暈倒了,也沒個人知道,在單位至少還有幾個和自己一起加班的同事。

    大姐沒有閒心聽這麼多真實原因,她其實也並不關心,滿臉笑容地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別那麼辛苦了。年輕人多出去玩玩。」

    堵車壓根兒不是正當理由,像大姐這樣有家有口的人總會排除萬難按時下班去和家人團聚,而自己只是沒有這種必要。

    王旗抽出紙巾擦了擦快掉下來的鼻涕。

    手機響了一聲,是夏秋發來的簡訊:「禾多和我在你家附近吃日料,你要來嗎?」

    「我不在家,還在單位加班,你們吃吧。」

    「赫連媽媽後天請我們幾個喝下午茶,你來嗎?」

    赫連的媽媽不會在五星級酒店之外的地方請喝下午茶,雖然未必五星級酒店的下午茶就比路邊攤好,不過她總覺得小店不衛生。如果要去五星級酒店會面,淘寶衣服是不能穿了,衣服能找出來可是鞋卻難找,最近接連下雨,幾雙鞋都骯髒磨損得自己看不下去了,頭髮也應該洗洗chuīchuī,更麻煩的是,赫連和禾多都準備談婚論嫁了,聚會的話題不由自主就會繞到這裡,夏秋也有作為結婚對象jiāo往的男朋友,跟不上話題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一個。

    「我有點感冒,就不去了。」

    王旗放下手機,又抽出一張紙巾,目光掠過鏡子時看見自己額頭上泛著油光,於是改變了目的,用這張紙巾擦了擦額頭。

    再仔細看鏡子,為什麼自己的眼白有點huáng?

    剛想湊近觀察,簡訊提示音又響了,還是夏秋:「啊,要緊嗎?要不我們去看你吧!有人照顧你嗎?」

    這傢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旗翻著白眼給她回過去:「不用了,不怎麼嚴重,我媽來照顧我了。」

    只有像夏秋這樣生活安逸不諳世事的人,才能天真到想問什麼問什麼、想說什麼說什麼的地步。不對,以夏秋的生活層面而言不應該這麼沒心沒肺,大概也只是因為把自己當死黨,所以才說話不過腦吧。

    王旗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眼睛上,這次看清了,不是泛huáng,好像只是有點紅血絲。

    勞碌真的能給人一張衰老的臉啊。

    別說和夏秋比,就連學生時代容貌遠在自己之下的李禾多,現在看起來也比自己光鮮。

    她們真是運氣好。

    而自己的運氣,好像早在高考和大學畢業時就用光了。

    高中時,李禾多的成績一直比王旗好,高考時卻發揮失常,差兩分,沒能上第一志願。而王旗雖然第一志願比李禾多報得低,但因為順利考上,結果學校反而比李禾多接檔的第二志願好。

    大學畢業時,王旗也順利找到了大國企正式編制的工作,可是沒上多久班,她就覺得生活有點安逸,不刺激。

    當時的男友準備去國外讀研,王旗不顧父母反對,毅然把好端端的工作辭了,隨便申請了一個很一般的國外大學,也跟著出國了。

    幾乎相當於是拋棄身家去陪讀,可是,真是為了愛qíng嗎?

    出國的兩年,基本都在旅遊。畢業後,男友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回國工作,可王旗卻不想回來,即使和男友分手也不願回國。

    如果不找到工作,簽證很快就要到期,但由於原本就讀的學校就很一般,很難在國外找到工作,王旗又混了幾個月,當初和自己同批次出國的同學都已經回國。她一個人住,舉目無親,失去了所有同伴,又找不到工作,終於感到孤獨落寞,最後自己灰溜溜地打包回了國。

    本科名校畢業,又有留學背景,回國後找份一般的工作不成問題,但再沒有當初那麼好的運氣和機遇了。

    王旗就成了現在的王旗。雖然已經回國,卻仍是一個人住,由於和父母為了以前的工作吵架決裂,目前也只能過著舉目無親的生活,男友求自己回國時任xing地分手拒絕,如今灰溜溜地回來也不好意思再主動聯繫他,聽共同的朋友說他已經聽父母安排去相親了,別人的生活都在一刻不停地向前,只有自己留在原地。閨蜜們問起來,也只能尷尬地硬撐說「他還想複合,我覺得不合適」。

    其實自己知道,因為貪玩,自己錯過了很多機會。

    [三]

    睜眼前先聞到了消毒水氣味。夏秋和李禾多都在,王旗驚得從病chuáng上坐起來,兩個女生立刻跑過來把她按下去。

    夏秋查看了一下王旗手背上的針孔,立刻把針頭拔了出來,叫來護士:「她剛才動了一下,針頭那邊鼓起來了。」

    護士熟練地又扎了一遍針:「別再亂動了哦。」

    禾多安撫道:「你同事看你重感冒以為是高燒暈倒,嚇得送你到醫院。其實醫生說你大概沒吃飯,低血糖,吊完這瓶葡萄糖就好了。另外給你開了些抗生素和感冒藥,回去讓你媽監督你按時吃。」

    「我媽?」

    「你同事給夏秋打電話之後,夏秋立刻就通知你媽了。」

    王旗一時沒反應過來,眨了幾下眼睛,過了半晌,頭皮突然一陣麻:「那她現在……」

    話音未落,母親就出現在病房門口,手裡捏著一大把零鈔外加一個裝滿藥的塑膠袋。她看了一眼王旗,沒搭理她,轉頭客氣地對夏秋和禾多說:「謝謝你們倆來幫忙啦,你們還沒吃晚飯吧?先回去吧。這裡有我照看。」

    「應該的,阿姨。我們還是過會兒再走吧。怕待會兒你們要回家,你一個人扶不住王旗。」

    「沒事,她爸爸剛下班,馬上也會過來。你們快回去吧。哦,還有,吊水的錢是你們付的吧?我把錢給你們。」

    「不用了阿姨,沒多少錢。」這麼一來,兩個女生反而逃得更快了,「那我們先去吃飯了。」

    別的chuáng位上還有人,病房裡不至於一下子安靜下來讓人尷尬。母女之間沒有對話,王旗只是不知該怎麼開口。

    在國外留學的兩年,不是沒回過國,卻因為出國前和父母吵得太厲害,後來三過家門而不入。男友也是崇明人,帶她回家見父母,那次很驚險,在一個地方差點碰見王旗的父母。崇明是個島,只有這麼點大。但當時王旗躲在牆壁後面沒有出去和自己父母打招呼。

    後來曾看見一則新聞,有個兒子大學遭遇挫折決定退學出家,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去寺廟找住持哭鬧、稱病希望騙兒子回家、甚至不惜自殺來企圖喚醒兒子。評論的人有說父母控制yù太qiáng難怪兒子會出家的,有說寺廟未經父母同意收人入寺不符合規範的,有說每個人都有宗教信仰自由不該阻攔的,有說孩子遇到挫折就逃避根本不是一心向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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