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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15 作者: 夏茗悠
王旗聽了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只想知道愛馬仕這樣怎麼至今還沒倒閉。」
夏秋莞爾一笑:「很多人把這當成品位和身份的象徵,雖然價格和購買途徑各種不合理,但大家還是趨之若鶩。」
「就像赫連這樣的,談業務時不拎個愛馬仕,可能會被候選人輕視吧。現在價格這麼高都是因為赫連這種人太多了。」禾多作瀟灑狀聳聳肩,「我只是覺得皮料很好啦。我是真心喜歡各種包。愛馬仕我有一個也夠了。」
這廂正聊著,夏秋的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來,她只看了一眼,眉頭就蹙了起來。
「怎麼了?」禾多稍稍笑一點,「我跟你說了她是故意不想幫我吧。」
「不是。SA說赫連的名字和手機都查不到消費記錄,專櫃甚至根本沒有她的會員記錄。」
「什麼意思?」王旗從空氣里嗅出了一絲八卦的氣息,立即jīng神煥發。
「要麼是赫連被專櫃坑了,消費記錄都算在別人頭上。要麼就是她沒有消費過。」
禾多笑得深了一些:「那還用想嗎?肯定是後者啊。赫連chuī牛編瞎話又不是一天兩天的習慣。」
「可我想不通,赫連明明買了包買了絲巾。找代購不是很正常嗎?gān嗎騙我們說是在專櫃買的。」
禾多得意地抿了一口jī尾酒:「同樣找代購就不能顯得比我們這些人高端了啊。」
暫時還想不通這神奇邏輯的夏秋翻了翻白眼,回頭凝望赫連----用一種重新審視自己好友的目光。
但夏秋不知道,此時自己也正被別人重新審視著。
[三]
赫連與禾多的面和心不和曠日持久,但這並不是最激烈的主戰場。早在高中入校第一天,當王旗拖著行李踏進寢室,比她先到的一個姑娘掃視了一遍她的大包小包,冷不丁哼了一句「鄉下人」。
在某些上海小姑娘眼裡,崇明是鄉下,說不清哪裡是鄉上。她們扎著馬尾辮穿著名牌運動鞋挺直腰杆牽著小狗在周末逛綠地,自認為很洋氣,勢必要和「鄉下人」劃清界限。
這個小姑娘名叫唐韻,她和王旗簡直是命中注定的對手。
女生的陣營很快就分了出來,王旗和唐韻勢不兩立。表面看來王旗借著在男生中間的人氣似乎在後援團人數方面占了上風,可是王旗寢室里其他女生都屬唐韻一派,所以任王旗在外面再風光,在寢室也只能做個灰姑娘。
夏秋卻沒能及時覺察出這兩個女生之間的戰火,這倒不怪她觀察不夠敏銳,每次她去寢室找王旗,總能受到唐韻毫無破綻的盛qíng款待。
唐韻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她找不到理由厭惡夏秋,而且並不想因為對王旗的厭惡而遷怒夏秋。無論夏秋想借小說還是捲髮棒,她都有求必應。同樣的局面也出現在唐韻和李禾多之間,她們雖不常有jiāo集,但至少互不反感。
雖然李禾多和夏秋都知道唐韻與自己最好的閨蜜常略有小摩擦,但她們都認為唐韻不算是壞人,直到一天午休時。
三個女生閒逛到後門花壇前找yīn涼處席地而坐,談及班裡女生之間的戰爭,一貫溫和的禾多表現出對爭鬥的不能理解,王旗用同qíng的目光看著她yù言又止。
「怎麼了?」
王旗垂下眼瞼,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起了圈:「你不知道唐韻是個多過分的人。男生們告訴我,她和赫連在背後整天嘲笑你,說你是全班最丑的女生。」
「哈?」禾多瞪圓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尖,「說我?」
驚訝不是因為沒有自知之明,而是因為禾多絕對不可能是最丑的,去掉一半錯誤答案之後她的長相也不會排進倒數。她濃眉大眼、長相有些英氣,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和時常相約梳同一個髮型的王旗、夏秋不同,和時常jiāo流穿衣搭配心得的唐韻、赫連不同,她沒她們那么小女生。因為與自己風格不同就說別人「全班最丑」著實有點過分。
王旗從禾多的眼裡看出了她和自己統一戰線的決心,也知道夏秋一向疾惡如仇,無論王旗和唐韻的敵對多麼激烈,夏秋也只理解為女生間的鉤心斗角,觸及夏秋底線的是唐韻傷及無辜。
許多年後,王旗才知道自己的話並沒有自己想像得那樣對夏秋影響深刻。
從超市貨架上取下一升裝的洗髮水放進推車,王旗看了眼身後無動於衷的夏秋:「你不是說洗髮水也用完了嗎?」
「我頭髮不是一直愛出油嘛,必須去美容院買特定的那種控油的。」
王旗望著自己的朋友,突然有點出神。
是的,她記得,夏秋從小就是偏油發質,自己也是。曾經一起在寢室水房洗頭時不止一次相互傾訴需要每天洗頭來保持清慡的煩惱。
如今自己每天朝九晚五,工作時一刻休息也沒有,回到家總累得直接睡著,出門前匆匆洗個頭,連chuīgān都來不及。而夏秋用著在美容院買的高級洗髮水,穿著剪裁出色的名牌衣裙,全身每一處配飾都透露著出眾的品位。
但做了這麼多年朋友,彼此的秉xing早已深知,即使表面上似乎已變成兩個世界的人,夏秋的一雙鞋相當於王旗一個月工資,而這樣的鞋她每個顏色都買了一雙,可是王旗卻從未感到兩人的友誼因此而改變。
到這個年紀,女生們固然也會攀比,但並不會像男生們那樣見面除了聊車房身家便沒有其他話題,她們依然和小時候一樣能討論共同喜歡的明星和影視劇、一樣熱衷於八卦、一樣冷嘲熱諷拉幫結派。真正能使友誼受挫的絕不是在選擇洗髮水時無法一致,而是身為朋友選擇陣營時態度不夠堅決。
所以王旗只是稍稍走神了零點幾秒,就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拿洗髮水之前的話題:「說起來……你真的不記得了嗎?赫連和唐韻以前說過禾多醜,所以她們才不對勁啊。」
「赫連、唐韻說沒說過我不知道,可我記得是你和她們鬧彆扭在先的啊。」
也許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
一個「我不知道」,一個在嘴角泛起的弧度,全成了疑竇,讓王旗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làng。
她揣測著朋友這個「不知道」只是「不記得」的意思還是在暗諷什麼,盡力保持不動聲色,咽著口水輕描淡寫地糾正著對方的認知:「什麼呀!之前我和她們只不過是小打小鬧,真正激化矛盾的應該還是禾多那件事吧。你大概沒印象了,也難怪,那次籃球賽你是沒參加的。」
高中三年,夏秋是校女籃隊員,體育課上的籃球教學對她而言是小兒科,因此期末分組進行「友誼賽」時,老師也自然而然將她排除在外,讓她在場邊計分。就是在夏秋缺席的這場比賽中,班裡對立的兩派女生將平日暗地滋生的鉤心斗角演繹成了明目張胆的大打出手,無論老師怎麼chuī哨都無法阻止她們以指甲為武器決勝負,籃球賽演變成一場群架,結果當然是兩敗俱傷,每個女生在下課時都收穫了茅糙堆般的頭髮和傷痕累累的胳膊。
夏秋只是個旁觀者,但是課後與王旗、李禾多坐在體育館門口的台階上看她們處理傷口的事她沒忘,同時她也記得受傷沒那麼嚴重的唐韻和赫連蓬頭垢面地拿著籃球去歸還,她們是一路望著自己的方向走過去的,比起仇恨,目光中似乎更多的是無奈,那時候夏秋也沒有聽見一個聲音果斷地告訴自己「你必須和她們絕jiāo」。
「嗯。我記得。不過雖然那時候大家打、成、一、片,但現在大家還是打成一片了。這就是所謂的『相逢一笑泯恩仇』吧。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小時候太較真有點可笑呢。」
王旗看著夏秋沉默了十幾秒,直到她的笑容在臉上變得僵硬。
「怎麼?」
「我們什麼時候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嗯?」
「真不敢相信你連這麼明顯的對立都看不出來。」
「在我看來只是『相愛相殺』而已,『相愛』還擺在前面,又不會像以前那樣較真到打架的地步。」
「那只能說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的自控能力有所提高。」
「我不理解。既然這麼互相討厭,早就可以『相忘於江湖』,但你們還不是『不離不棄』。」
「因為我們屬於同一個圈子。就像你和尹銘翔分手了,即使覺得尷尬也不得不見面一樣。我們都在這個圈子裡,不是因為我們多喜歡對方,而是希望讓對方看見自己過得比她更好。」
夏秋把左手中的購物袋換到右手,挑了一個讓人相對輕鬆的話題分支:「我和尹銘翔不是打架分手的,所以我們不怎麼尷尬。」
她實在無法無視王旗的處境,拋出幾句虛qíng假意的chuī捧。她不知道王旗是怎麼做到如此豁達灑脫的,除了王旗本人以外,任誰都不會認為她過得比唐韻更好。
[四]
相比起唐韻,王旗更討厭赫連,因為在她眼裡,赫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叛徒。
高中的第一次班會,主題是保護地球家園,班導師希望用新穎有趣的形式使大家受到教育,為了騰出表演環保小品的空地,全班興師動眾將前半個教室的課桌搬去走廊。王旗和夏秋當然不會去扮演造型滑稽的鯨和熊貓,因此順理成章地搬著座椅挪到後一排的赫連身邊。
王旗第一眼就注意到從前一直坐在她身後的這個女生有兩條又白又直的大長腿。赫連蹺著二郎腿挺直腰杆目不斜視地注視前方。坐在她另一側的夏秋五官無可挑剔,可氣質和赫連相比簡直像個男生。從那時起,赫連的「女人味」就給王旗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以至於多年後她比赫連本人還無法面對赫連發福的現實。
女高中生的友誼其實並不複雜,王旗主動示好,赫連很快就與她惺惺相惜。雖然兩人的關係從未達到過「相約去廁所」的親密度,但至少是相處融洽的朋友。然而,女高中生的友誼也有一定法則,最關鍵的一條就是,不要和朋友的敵人做朋友。正當所有人都認為王旗與赫連關係不錯時,赫連選擇了唐韻的陣營。
王旗不聞不問不提赫連的名字,裝作毫不在意她的去留,久而久之就真的毫不在意了。不過這並不意味著王旗不對赫連的選擇依據好奇。明明是朋友,為什麼一夜之間突然叛變?
夏秋知道答案,她覺得赫連一定和自己同樣崇拜唐韻,不,按照她的行為來判斷,她應該比自己更崇拜唐韻。實際上也的確如此,只不過兩人崇拜的理由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