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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07 作者: 夏茗悠
    十年後有一天時唯在人人網上無意間逛到閨蜜的主頁,才得知她高考發揮不理想,只考上一所二類本科大學。瀏覽了幾個塞滿半張臉奇怪自拍的相冊,和十來篇主題為抱怨老師、學校、同學都很垃圾的日誌,從這些碎片式的東西中時唯絲毫找不到當年那個完美女孩的影子。

    時唯翻出初中的影集才想起最後一次合作詩朗誦下台後,兩個女生是合了影的。照片上初中畢業時的時唯扎著兩個剛過肩的麻花辮,穿一件白色無袖連衣裙,眉眼彎彎,顯得感覺可愛。而閨蜜卻全然不是記憶中的天仙模樣,而是一個大頭方臉羅圈腿的平庸女孩。

    時唯慌張地翻遍了初中時的合影,閨蜜無一例外是個大頭方臉的平庸女孩,有時還伸頸駝背,一點也和記憶中的仙女印象不沾邊。原來小時候的認知是會跟風的,當一個班裡有三五個人同時認為一個人很漂亮,她就會被公認很漂亮,當一個班裡有三五個人同時認為一個人很優秀,她就會被公認很優秀。

    時唯從不被視為朋友,因為她只是閨蜜需要的那三五個人之一,最死心塌地的「之一」----像著了魔洗了腦一樣,從來看不見自己,眼裡只有對方,由衷地欣賞,由衷地崇拜,由衷地模仿。

    可惜,22歲的時唯仍不明白,她一點兒也想不通,這麼看來自己不比閨蜜差,為什麼總被閨蜜無視鄙視?她看不見自己身上值得利用的價值,不懂利用,參不透這種另類的友誼。除了由於距離因素逐漸疏遠的京芷卉,其他人離開自己的原因,時唯從來沒有弄清楚過,就這樣一直稀里糊塗地得過且過了許多年,直到22歲這一年,所有她不想知道的答案都撲面而來。

    【二】

    大年初四,父親單位團聚,晚上聚餐時家屬都一同前往。陳凜到底父親已經升遷去了北京,他們也舉家搬遷到北京,得知這個消息,時唯鬆了口氣,否則遇見陳凜還真不知該用什麼表qíng去面對。整個晚上時唯也沒跟著父母四處敬酒,自己找了個全是婦女兒童不重要人物的桌子飽餐一燉,吃完獨自拿著鑰匙回家了。

    寒假結束返校報到,過了一個月,時唯幾乎已經忘了那次飯局。忽然有一天,她正在宿舍吃方便麵時,接到時媽媽的電話:「你準備準備,穿得體點兒,待會兒有車在樓下等你,陳伯伯要請你吃飯。」

    「那個陳伯伯?」

    「你爸的領導。你爺爺過世時不是見過麼?他兒子還是你高中同學。」

    「同學……」剛送進嘴裡的麵條掉了出來。

    那不是陳凜麼?

    時唯完全猜不到陳凜他爸找自己有什麼事。就算是發現了當初自己和陳凜的戀qíng要追究也不會等到現在啊。她按媽媽的囑咐上了車,接她的只有司機,也打聽不到什麼線索,就這樣一路忐忑地到達了目的地。

    飯局上除了陳凜的父母,還有兩位看起來也像高官的人物。時唯的到達起初根本沒引起他們的注意。女生自己在酒店的小花園裡看了會兒魚,心中還暗自慶幸陳凜開學回了上海,要是他也在場,那場面該有多尷尬就難以想像了。

    待到入席,陳伯伯終於注意到門口徘徊著時唯,便熱qíng地招呼她進去,對另兩位年長者介紹說:「這是我準兒媳,漂亮吧?也特別聰明,是P大的高材生。」

    時唯還沒反應過來「準兒媳」是個什麼意思。那廂,年長者已經會意:「哦哦!是你兒子陳凜的女朋友啊?」

    陳伯伯得意得毫無由來:「對對對,陳凜現在在上海讀書。」

    對方又接著一陣唏噓:「上次見到他剛考大學,還是個毛頭小子,這轉眼間就找女朋友了,就快要畢業了吧?」

    「還有一年,等他畢業了我就把他分回北京。」

    「是啊,還是分北京比較好,起點不一樣,陳凜這小子一看就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的。」

    ……接下去,就是與時唯無關的chuī噓和chuī捧了。時唯一頓飯吃得莫名其妙,一回學校就打電話給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陳凜他爸怎麼跟別人介紹說我是他準兒媳呢?」

    「過年吃飯的時候陳伯伯一個勁地說你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就跟你爸說『gān脆你女兒給我當兒媳好啦』。」

    「喝多了吧!他不是到北京工作了麼?怎麼過年吃飯也有他?」

    「他來視察工作啊,那天我本來想找你去敬個酒的,誰知道你就先跑回家了。」

    「……那我爸怎麼說?」

    「你爸說『我這個女兒我可做不了主,要看她自己喜歡誰』。」

    「那他今天gān嗎自作主張叫我『準兒媳』?」

    「說不定開玩笑呢。他樂意叫就讓他叫唄,你讓他叫一下又不會少塊ròu。」

    「……」時唯找不出說辭,畢竟兩家大人都不知道自己和陳凜的關係,自然體會不到其中的彆扭滋味。

    這樁彆扭又無厘頭的事,時唯只好當做沒發生過。可誰知道,這還只是個開始。

    每隔幾天車伯伯就派車來接她一次,每次都和不同的大人物吃飯,被介紹時都是「準兒媳」的身份。別說這身份定位讓人為難,就說這接二連三的飯局都讓時唯頭疼不已。從小遇上父母的應酬,她總是能躲就躲,能逃則逃,哪怕一個人吃泡麵也寧願賴在家。這專車接送的飯局不僅沒讓她受寵若驚,反而嚴重影響了時唯的正常生活。

    幾次之後,時唯對陳伯伯婉言謝絕,說自己晚上還要自修或是實習單位有活動。掛斷電話後沒幾分鐘,時媽媽就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你是總理嗎?總理都要吃飯,你怎麼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你不要任xing不懂事,這麼大了還這麼沒禮貌!」

    「他們在酒店裡吃頓飯又要喝酒又要聊天,至少要兩個小時,北京晚高峰jiāo通擁堵,來回花在路上的時間又至少兩小時,一晚上時間就這麼沒了,我白天還要上課和實習,你讓我什麼時候做作業?哪有時間寫論文?」

    「你也是快要畢業快要進入社會的人了,怎麼一點都不開竅,還在念叨做作業寫論文!都上了大學,少做點作業老師還能吃了你?關鍵是人家陳伯伯在北京人脈很廣,你跟著他認識點人肯定對你的職業生涯更有幫助。光知道關在房間裡寫論文的書呆子有什麼用?」

    時唯被媽媽說得毫無回嘴之力,下次陳伯伯來邀請,她只好又老老實實跟去。

    【三】

    時唯被折騰得心力jiāo瘁,因為常常被叫去參加飯局,只能回宿舍後熬夜寫作業寫論文,兩個月人瘦了一大圈。由於五一放長假,陳凜提早請了兩天假,回到北京,剛下飛機,第一站就是時唯宿舍。

    開門後看見陳凜的時唯怔在門口,男生笑嘻嘻地捧著花束說:「怎麼,不讓我進門?」讓人不知該怎麼拒絕,時唯猶豫半晌,側身讓開一個身位。

    四年不見,陳凜比高中時略胖一點,膚色白了一點,頭髮短一點,但基本還是沒怎麼變。

    他笑著先開口:「聽說我爸最近老找你去吃飯,還跟人介紹說你是他兒媳婦?」

    「說是『準兒媳』。」時唯聲音很輕,控制不住臉紅。

    「你gān嗎不反駁他啊?」

    「我也不好在別的長輩面前駁他面子。」

    「我說嘛!我就知道你臉皮薄,我回去好好說說他,一把年紀了整天胡說八道。有天我回寢室,我一哥們打電話跟我說『陳凜,我前兩天回家吃飯看見你女朋友了』。我心裡尋思『我哪兒來的女朋友』,他一形容----我爸下屬的女兒,在北京讀名牌大學,大眼睛皮膚白,我猜八成就是你。」

    時唯訕笑一下,沒說什麼。

    「你說老頭子怎麼回事?想一出是一出,平白無故就給我找了個媳婦,也不問問我。」

    「……你爸也是為了你好。你談了女友沒告訴他,他著急了吧。」

    「但這不怪我,我可真是進了大學就沒談過女朋友。」

    有沒有女朋友,時唯沒興趣知道。陳凜既然捧著花上門來道歉,她也沒理由黑面想對。

    可過了兩天,陳伯伯又派車來接時唯去吃飯,局面依然沒有改變,甚至更加荒唐。陳伯伯當著陳凜的面向別人介紹時唯是「陳凜的女朋友」,而陳凜卻完全不反駁,只笑嘻嘻地接受父親的說法。

    時唯一頭霧水,不明白這一家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連筷子該往哪裡下都搞不清了。席間,陳伯伯多次把可口的菜餚轉到時唯面前,女生擺著手說「吃不下」,陳伯伯就虎著臉qiáng行幫她夾菜。飯吃得誠惶誠恐,結束後陳伯伯「命令」陳凜送時唯回宿舍。

    剛上車時唯就忍不住問:「這怎麼回事啊?你怎麼不說說你爸?」

    「我還沒找到機會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平時說一不二的,要是當著那麼多人面反駁他,他哪裡下得了台?肯定大發雷霆!你是個外人都怕他,我從小在『白色恐怖』下長大,能不怕他?」

    時唯嘆了口氣,覺得沒什麼可對陳凜說了,只期盼他早點回家找機會和他爸溝通,結束這場鬧劇。

    因為到宿舍時已過晚上十點,小區側門已經鎖了,車只能停在側門外。時唯下車對司機道謝,正準備和陳凜道別,男生緊跟著也開門下了車:「我送你到家門口。」

    時唯推辭不過,只好低頭跟在他後面往單元樓走。只是一百米左右的路程嘛,時唯還暗忖不過如此。

    陳凜卻完全體會不到這短短一百米對身後的女生而言也是煎熬。

    他走出幾步就停住回頭,等時唯如預期中那樣悶頭撞上自己後,牽起了她的手:「時唯……」

    女生被撞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回過神,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之後,聽見對方聲音比先前低沉了一點----

    「我看見,你給我折的幸運星里寫了字。」

    【四】

    ----時唯,你覺得我們合適麼?

    ----我想你,只能在附近尋覓你的蹤跡。

    ----我總覺得有點彆扭,好像和你沒什麼共同語言。

    ----我們還能做朋友嗎?以後我還能給你打電話聊天,休息日偶爾見見面嗎?

    ----你太孩子氣了,雖然不能說幼稚,但至少是不諳世事。

    不合適卻又要尋覓、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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