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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07 作者: 夏茗悠
    連閨蜜都替你難過。

    說什麼「起點高的人不會一直運氣好」,在別人眼裡,只不過是嘴上逞qiáng。

    可是,時唯奇怪得很,她心裡從來沒感到窘迫和緊張,甚至連當初的恨意也變得稀薄。

    【七】

    世界上只有四種人。

    一種會做事。

    一種會做事。

    既會做人也會做事的那種成了人上人。

    而最多、最普遍的那種是既不會做人也不會做事的類型,他們沒能力又不努力,沒天賦又壞脾氣,如果自己過得失意,那麼一定是出身的錯、命運的錯、社會的錯。他們將永遠平庸又永遠憤怒,永遠是配襯分子的分母。

    時唯不想變成最後那種人。

    【八】

    冷靜下來以後,就會清晰地認識到,自己還算不上是好女生。

    分手的時候一個勁的想對方做得不好的地方,背後抱怨詛咒。但是,自己也就這樣,不是什麼優秀的人,不知道人qíng世故,也不懂得體諒照顧,只付出了一丁點就以為付出了全部,一味地索取、索取,索取不到就心緒難平。

    「其實我不恨季向葵,也不在分手這件事上恨陳凜。幸福的戀人是適合的戀人,比如你們兩個,正好都欣賞對方的優點,能包容對方的缺點,真很難得。戀愛是運動會時的兩人三腳比賽,如果摔倒了,不能一味地怪對方腳太短或走太快,摔倒是因為兩人步調不一致。」

    「你和陳凜,應該是三觀都不一致。」井原接嘴。

    「所以感qíng方面真沒什麼好抱怨的。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jiāo集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欺騙了我。滿嘴謊言的人連做朋友的資格都沒有。」

    芷卉氣得扔下了手裡的筷子:「別這樣啦。gān嗎變得那麼聖母?『背叛過我的前男友絕對不應該過得比我好』才是地球人的思維!如果過得比我好,就做小人扎他,詛咒他,去廟裡燒香求菩薩給他轉霉運,雖然這些迷信的東西我也不信,但是!好歹能讓自己心qíng舒暢一點,心裡鬱悶也會死人的你不知道嗎?」一口氣說完才注意到井原從一側投來異樣的目光,芷卉轉向他,「gān嗎?」

    男生立刻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不會背叛你的。」

    「關鍵是,這沒什麼好鬱悶的啊。」

    「欸?」芷卉回過頭。

    「我哥哥上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在學校被同學揍了一頓,我媽氣瘋了,要打電話給老師告狀,被老爸阻止了,我媽又輾轉搞到對方媽媽的電話想去警告,又被老爸阻止了。他倆站在客廳中央吵架,把哥哥和我都嚇壞了。哥哥一邊哭一邊說『算了,我已經不生他的氣了』,我爸扭過頭對他說:『對,不用生他的氣,因為你有辦法打敗他。老師、家長都沒用,唯一管用的就是去揍他一頓,讓他知道以後不能拿你當軟包子捏,你用不著躲在老師和家長背後搞鬼,鍛鍊身體變得更qiáng,然後去揍他,他就再也不敢來揍你了。』」

    芷卉眨巴眨巴眼睛,還沒領悟時唯想表達的意思,她盯著時唯,聽見她接著說:「我不用鬱悶,因為我有辦法變得比陳凜qiáng,我知道怎樣才能過得比他好。我不用攥著嫉妒不放,等我到達了讓他嫉妒的地方,以前的所有事就都可以放下了。」

    「男生的想法一般來說會是這樣。」井原轉過頭對芷卉說,「你不覺得她很像男生麼?」

    芷卉長吁一口氣,趴倒在桌上:「她才不是像男生……而是想變成男生。」

    【九】

    時唯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半,媽媽早就睡著了,是爸爸給她開的門。

    「你還沒睡吧?」見爸爸還穿著POLO衫和長褲,時唯問道。

    「我在釘扣子。」爸爸轉身往書房走去,「我衣服上的扣子只剩兩個了。」

    時唯笑起來:「gān嗎不叫媽媽給你釘?」

    「跟她說過啦,不過她忙了一晚上把這事給忘記了。我自己又不是不會釘。」

    「那我幫你穿線吧。」時唯換了鞋跟著他進了書房,她知道爸爸的眼睛從去年開始就老花了,看電視也經常要戴眼鏡。

    女兒湊到身邊時,老爸才注意到:「同學聚會你喝酒啦?」

    「嗯。喝了有三四瓶啤酒的樣子,後來我和芷卉井原吃燒烤又喝了點。」

    「沒有醉嗎?」爸爸很驚訝地瞪大眼睛。

    「不會醉啊,我現在還不到20歲吧,相當於你二十多年前的酒量啊。喝酒什麼的,大概也是有遺傳的。」

    爸爸樂不可支:「哈哈,這我就放心了。小女孩一喝就醉不安全啊。」

    「爸爸……」

    「嗯?」

    「我今天有點難過。」時唯話音未落,視線已經模糊了,手上動了兩下,也沒成功將線穿進針孔里。

    「為什麼?」

    「因為,我還不夠好。」

    「欸?哪方面不夠好?」

    爸爸出身農村,恢復高考後考上名牌大學,參加工作,在城市裡紮根下來。時唯和向葵剛上小學時被各自的父母拖著回鄉下老家過年,兩個女孩從未見過這麼廣闊的天地。她們在時唯爸爸救過落水兒童的池塘邊點燃摔pào,扔進池塘,嚇得鄰居養的鴨子門到處亂飛。拜過十幾個土地公公,踢醒了路邊的huáng狗----正因如此,向葵被狗咬傷了腿,咿咿呀呀地哭著回家去了,一群大人都圍著受了傷的小向葵,沒有人留意時唯,她一個人去了更遠的地方。

    在通往公路的必經之地,有一片很大很美的竹林,在萬物蕭瑟的冬季,只有它們翠綠挺拔,時唯在其間瘋跑著,聽見風聲在耳邊chuī哨,玩到太陽快要落山,她找出最粗壯最頎長的那棵,在樹gān上刻上「時唯到此一游」。

    回家後她興奮地把發現新大陸的事告訴奶奶,奶奶說:「那片林子是你爸爸小時候種的呀。高考之前他一直在家裡種地種樹gān農活。」

    十幾年後,種下的樹苗就能長成林。

    宿命算什麼?運氣算什麼?出身算什麼?如果讓我舉個無視一切自己改變命運的例證,那就是爸爸。而我是爸爸的女兒。

    那麼,天賦又算什麼呢?

    時唯高考的前一天吃過晚飯,爸爸陪她在小區周邊散步,問她:「最有把握的科目是什麼?」

    「數學。」

    「是嗎?哈哈!果然是遺傳我的!」

    那屆高考的數學單科狀元,不是謝井原,也不是別的哪位理科天才,而是時唯。

    數學的天賦,游泳的天賦,編程的天賦,時唯都沒有。但是把自己bī到這個境地,獲得最後的結果,所有人都會認為她是有天賦的,從出生的那一秒起就擁有特長隨身攜帶,做什麼都不費chuī灰之力,做什麼都易如反掌。焦急、淚水、曾經偷偷撕掉的28分數學考卷……那些只有自己知道就好,拿出來博同qíng找藉口也不能讓別人感同身受。在最後的成功之前,什麼樣的失敗都沒有意義。

    爸爸的那些天賦都去了哪兒呢?時唯猜,大概是哥哥繼承了吧。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時唯從爸爸身上繼承了別的。

    勤奮,競爭,正面征服對手。如果有了這些還贏不了,也只能說明做得還不夠好。

    起點高的人不會一直運氣好,否則這個世界就太無趣,太缺乏懸念了。

    但還是要努力偽裝,讓爸爸認為自己是憑藉天賦所向披靡的。

    我是爸爸的小女兒,唯一的女兒,同時也得是兒子,陪他去she擊、游泳、打球的兒子,像他一樣是數學天才的兒子。

    因為爸爸沒有了兒子。

    第七話

    【一】

    時唯對人事的失望是從慶生事件開始的。生日不是她自己的生日,鄙夷和不屑也不是針對她,慶祝生日的規矩固然是她這個班長立的,卻也不算標新立異。高中時芷卉隨口一提的點子,全班就認認真真實行了兩年,從不間斷。

    那時候大家從早到晚在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卻還像看不夠似的。那年紀看身邊每一張臉都滿滿寫著真誠和義氣,總覺得彼此間讀書之外的時間相處太少。芷卉最先提議,每個月班級聚會一次,願意參加的人出少少的一點零花錢,挑個周末,各自穿上學校里不允許穿的便服,湊在一起吃些排擋或自助,由頭是為當月過生日的同學慶生。除非與家中「陪父母去喝喜酒」之類的大事時間衝突,絕大多數同學每個月都參加。那些時光的回音在時唯的印象中全是感動。

    進了大學後最大的變化是班級的存在感減弱了,即使是同班同學,只要選修不同的課,不再相同的教室上課,一個星期也見不了幾面。這種qíng況下,時唯更想建立大家之間的聯繫,將高中時的慶生傳統類推到大學,起初也沒有什麼人提出異議。

    直到四個月後的一天,時唯一間間寢室統計準備參加本月班聚的人員名單。從一個寢室出來,走慢一步,就聽見前一秒還在對自己笑臉相迎的人用尖酸的語調說道:「憑什麼要我花自己的錢去給伍玥的生日會捧場,我跟她又沒有很熟!」

    時唯在門外有點晃神,忽然才意識到,大學這個班和高中的班級有天壤之別,大部分人只想營造自己一個人的小宇宙,什麼團隊,什麼集體,在個人的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

    雖然沒有人當面表示抗議,但找各種藉口不參加的人卻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地,從某個月開始,慶生活動就沒有人再提起了。

    【二】

    到了周末,時唯接了通知去參加召集全校班gān部開的安全教育會,占用了整整半天時間。出門時剛吃過午飯,走出會場時已經天黑,正下著不大的雨,一同從教學樓出來的大多數學生都選擇用筆記本遮擋頭頂狂奔回宿舍區。時唯上午剛洗過頭,如果淋雨回去又得再洗頭,她躊躇地在門口檐下站了一會兒,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正準備隨大流也衝出去,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時唯回過頭,看見伍玥站在幾步之遙,手裡拿著折傘,臉上沒有表qíng。

    「你沒帶傘?」

    「嗯。」

    「那我們一起回寢室吧。」

    明明嘴裡說著熱qíng的提議,可是因為臉上的冷淡著實讓人滲得慌,這個女生沒有表現出任何親和力。時唯瞬間就理解了為什麼其他同學尤其不願與她有jiāo集。

    傘沿外順下簾幕般的雨水,撐傘的是伍玥,兩個女生外側的衣袖各濕了一半。雨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世界在傘外喧囂,傘下悄無聲息。伍玥有張拒人千里的臉,一點開口的意思都沒有,時唯也倍感壓力不敢做聲。進了寢室樓,伍玥抖了抖傘,簡單地說句「再見」就自顧自走了。時唯覺得她心地倒是挺好,不過有點難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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