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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07 作者: 夏茗悠
    【七】

    時媽媽本來就在醫院工作,所以時唯被班導師送到醫院時,她已經等在那裡了。醫生在時唯肚子上摸了好一會兒,反覆詢問:「按這裡疼嗎?」「是按下去疼還是抬手時疼?」「是持續疼還是間隔疼?」「那這裡呢?」

    然後「唰唰」地開了一摞單據,說「可能是急xing闌尾炎」,吩咐先去繳費,然後把這七八項檢查挨個兒做過來,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做手術要不要住院。

    班導師見這架勢估計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未免影響自己按時下班,把時唯jiāo給她媽媽,稱自己最後一節還有別班的課就離開了。

    時媽媽也有點沒心沒肺的,被這突發事件一驚嚇,完全忘了自己正和女兒冷戰中,牽著時唯走到樓梯口:「現在還疼嗎?」

    「不怎麼疼了。」回答的同時,肚子突然發出「咕咕咕」的響聲。

    「你中午沒吃飽啊?」

    「吃飽了,又餓了。每天下午這時候都會餓。」

    時媽媽露出鄙夷之色:「怎麼那麼能吃還jīng瘦jīng瘦的。你看看你,黑眼圈,臉煞白,灰頭土臉營養不良樣,你對得起糧食嗎?」

    「我肚子裡有蛔蟲,都是蛔蟲吃掉的。」

    「那你現在想去做檢查還是餵蛔蟲?」

    「餵蛔蟲。」

    時媽媽把那一摞單據往包里一卷一塞:「旁邊有一家喬家柵小吃,去吃那個吧。」

    時唯自己點了貢丸粉絲湯、毛蟹年糕、牛ròu面和小籠饅頭。媽媽說沒到飯點吃不下,就多拿了份碗碟,在一旁搭搭筷子,見她láng吞虎咽也有點心疼:「明天開始你帶點餅gān去學校吧,半下午的時候可以墊墊肚子。」

    時唯猛點頭:「我要那種高鈣三層蘇打,海苔味的。」

    「家裡的甜趣還沒吃完呢。」

    「甜的不好吃。」

    「你說你吃個餅gān都要挑食怎麼能身體健康?」

    「明明很健康,已經很久沒生病了。」

    「上個月8號請病假待在家裡的是誰啊?」

    時唯埋頭吃麵,不吱聲了。

    過了幾秒,時媽媽突然來了個勁爆發言:「你男朋友是梁弋吧?」

    女生被小籠饅頭的湯汁燙了嘴,咽下去又嗆進氣管里,好一陣手忙腳亂地咳嗽和灌水才平靜下來。

    「是吧!我就知道!」時媽媽對自己猜中表示很得意。

    「你怎麼知道的?」第一反應是懷疑神經過粗的阿京走漏了風聲。

    「你麼,喝太多咖啡導致腦血管痙攣,本來沒大問題,休息幾天就好了,沒想到這病聽著嚇人,班導領著所有班委興師動眾突然來探病,事先也沒說。你那天打電話給我我也挺意外,害我剛到單位又得回家。結果你猜我回家的時候在小區里看見誰了?」

    這還用猜。「梁弋嘛。」

    「那孩子拎著一大袋水果在我的車前面走,被按喇叭趕開以後一回頭,發現是我,還喊『阿姨好』來著。你以為我沒看出他不是和老師一起來的啊?上了樓進了家門老師還問他『你怎麼也來了』呢。你們班班委就只有貝逸銘、林森兩個男生,我還不清楚麼?他要不是你男朋友來gān嘛?江寒跟你關係那麼鐵,老師也沒準假啊。」

    很顯然梁弋當時是騙假跑來的。

    他對班導說自己早前踢球時拉傷韌帶,現在要去醫院複診,實際是怕放學後碰到家長,想趁自習課偷偷溜出來探望一下時唯。可他沒想到班導在同一節課帶著班委去探病,更沒想到坐公jiāo車的他比打車前往的班導還慢半拍,以致於被逮個正著。最後只好慌張地解釋「是去醫院複診的路上想起時唯,順路來看看,馬上還得去醫院」來圓謊,放下水果就走了,也不知班導信了多少,時媽媽倒是很jīng地看出了端倪。

    時唯真後悔平時跟她講了那麼多學校里的八卦,什麼底細都被她老人家摸得清清楚楚。反正這次肯定是栽了。

    「不過,我和梁弋已經分手了。」

    「什麼時候的事啊?」

    「今天分的。」

    「嘖嘖。你們這些小孩啊,根本就不會談戀愛,談什麼戀愛?你以為這就叫談戀愛了啊?在我們眼裡都是小孩子過家家給自己找個臨時玩伴,什麼狗屁真愛喲!還自己驕傲得不得了。你就想想,你jiāo的男朋友,如果他生病了要器官移植,你是願意給他心還是肝?我看你連兩個腎分他一個都捨不得。真愛是這樣的啊?你要是真的找到一個願意捐角膜捐骨髓的對象,我就不攔你了。其他的都是làng費時間,沒意思,傷心傷腦傷身體,還不如好好學習,和朋友好好相處。」

    「哦。」

    被媽媽歪打正著這麼一說,時唯也覺得,和陳凜分手是多大點事啊?

    有再多不甘心不服氣,引發再多怨怒仇恨,也不能證明在一起時就是真愛篤定。沒分手的時候,也從沒想過將來要和這個人結婚生子白頭偕老,分手後又何必要死要活影響自己的人生。

    就像媽媽說的,有點小孩子過家家的xing質,再加上年輕任xing不定心,變來變去分分合合都是難免的。

    時唯一邊在心裡開導自己,一邊飛速把面前的食物全吃光。

    媽媽問:「你現在還闌尾疼嗎?」

    「不疼。」

    「那我們回家吧。」媽媽從包里掏出那一大把單據撕了。

    【八】

    京芷卉把江寒趕走,霸占了他的座位,然後側身回頭從時唯面前的餅gān袋裡抽了片蘇打。口齒不清地說:「大部分人按學號分舞伴,都沒什麼問題,身高差太多的個別調整。哦還有你,按理你應該做陳凜的舞伴,我看你們倆處於尷尬階段不適合,所以幫你換了一個。」

    時唯頭也沒抬,左手吃餅gān右手抄單詞:「換了誰啊?」

    「謝井原。」

    「跟誰換的啊?」

    「除了我還有誰好心跟你換。」

    「唔?」女生抬起頭,滿臉的不信任,「我的原舞伴按理真是陳凜嗎?」

    「是啦,肯定是的。就這麼決定了哦,你現在舞伴是謝井原了。」

    「我覺得我就做陳凜的舞伴也挺好,換來換去麻煩,反正陳凜這一頁我已經翻過去了,無所謂。」時唯故意逗她。

    「那怎麼行!必須不能是陳凜!再說你也很喜歡謝井原不是嗎?一定得是謝井原啊!你們倆看起來就很有默契!」

    京芷卉yù蓋彌彰的說辭把時唯惹笑了。

    教室外雲淡風輕,秋高氣慡,樓下回dàng著熱火朝天的口令聲和舞曲聲。

    雖然有時候無力改變現狀,但卻能改變自己的心態,時唯笑一笑,昨天到今天,陳凜忽然變得沒那麼重要,縮小成一粒塵埃,拂一拂衣袖就看不見了。

    【九】

    人生的無常在於,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斥著各式各樣的邂逅、遭遇、jiāo集與別離。

    有時毫無準備就得迎接突如其來的相逢與永別。

    月末,初冬時節,爺爺過世了。

    雖然已經病了好些時日,可老人家jīng神不差,總讓人堅信他康復出院是遲早的事,誰也沒想到結局會是永別。爺爺沒有太多積蓄或房產需要立遺囑,臨走時只說了一個心愿:「時唯啊,最好還是跟我們秋家姓。」

    時唯的媽媽是少數民族,所以時唯原本有個親哥哥,只不過夭折了。這已夭折的哥哥跟爸爸姓秋,小一點的時唯跟媽媽姓時。

    秋家一貫有點重男輕女的傳統,哥哥夭折後沒有人提過要時唯改姓,父母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過了,沒人想起這回事。時唯也一貫覺得,爺爺還是最重視孫子,即便在幾個孫女中,也最喜歡的是向葵,自己在家裡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輩。沒想到爺爺最終竟還有心惦念自己。

    她愈發責怪自己,早知道爺爺還很喜歡自己,就應該在他在世時多陪陪他安度晚年。

    爺爺的遺體告別式那天,時媽媽特地提前幫時唯準備了一套黑色正裝,尖領子的收腰西服和直筒西褲讓女生看起來很修長,像電視裡的新聞女主播,連表qíng也變得淡淡的靜靜的。

    可是到了現場,當直系親屬們一個個輪流從棺木前經過向爺爺道別時,時唯卻完全無法淡然和平靜,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等到大家站成一排立於一側,主持人開始念悼詞。時唯不敢哭太大聲引人注目,儘量抑制qíng緒,但是每次剛止住淚水,一想起爺爺曾經那麼重視自己,自己卻蒙在鼓裡,就覺得太虧欠爺爺,眼淚馬上又洶湧而出。

    秋家一大家子人,都有點感qíng涼薄,至少不太外露。就連從小跟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表姐秋和也不過是淚水一直停在眼眶裡打轉的程度。所以像時唯這樣多愁善感的就有點醒目了。

    她甚至不顧身為爸爸上司兒子的陳凜也在場,等到告別式結束,已經雙眼腫成核桃、滿臉眼淚鼻涕,徹底沒了形象。

    遺體被送去火化,親屬們不用再列隊,大家在休息室各自找位置坐下。

    這時,時唯才回過神,看見了坐在對面的季向葵。

    爺爺最喜歡的這個小孫女已經不姓秋一年有餘了,爺爺直到最後也不知道。

    向葵也身著黑色正裝,下面穿的是及膝裙和黑色長襪,一身黑也顯得消瘦,讓很久沒細看她的人忽然覺得她成熟了許多。

    在瀰漫著硝煙和紙灰的狹小休息室內,這個瞬間,兩個少女的身份恍然有些逆轉。

    原本姓秋的已經改了姓,原本不姓秋的改姓了秋。

    有點像宿敵,其實是姐妹。

    可是身為姐姐的時唯哭腫了眼睛腫了臉,頭髮也亂七八糟,反而顯得有點年幼,有點不成氣候。

    而身為妹妹的季向葵,腰杆挺得直直的,端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雙腿在裙下規整地偏向一側。

    她面無表qíng,有一雙很美的大眼睛。

    第四話

    【一】

    周末爸爸在外應酬,回來時醉醺醺的,被下屬攙扶著才能勉qiáng走路,一斤客廳就癱倒在沙發里。酒氣之大就連家裡的小狗也像避瘟疫似的逃得老遠。

    時唯見了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回事啊?又喝成這樣?多傷身體啊!」

    爸爸醉眼迷離:「身不由己不得不喝啊。」

    「又不是跟領導吃飯,只是朋友聚會,怎麼會身不由己?我看你就是每個月都要酗一次酒,像我們女生來大姨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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