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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07 作者: 夏茗悠
京芷卉用眼神徵求了時唯的意見,先走一步。女生跟著陳凜繞道教學樓後的小樹林邊:「:什麼事?」
男生壓低聲音故弄玄虛:「昨晚我聽見我爸無意中聊起有人寫匿名信告你爸……」
不是什麼新鮮事。匿名信事件發生在八月初,很快就查出來事誣告,再說風波已過去好幾個月,時唯不信這還能成為陳凜父親的談資。
「無聊。」女生掉頭就走。
「哎!時唯!」男生一把拽住她,「其實我找你還有別的事。」
時唯站定了回過身,想看他究竟還有什麼新鮮戲碼。
「……我忘不了你。」
「你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過得有多痛苦,我沒有一天不再想你。」
「電視劇看多了嗎?想我gān什麼?你不是有新女友了嗎?」
「我跟她談不下去。」
「你跟她談不下去也不關我的事。」
「我也是和你分開後才感覺到,只和你一個人聊得來,別的女生……總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有你才懂我的心思……」
時唯想起了Jenga遊戲,聽見積木塔底部鬆動的聲音。
咯吱咯吱。
「我們還能做朋友嗎?以後我還能給你打電話聊天,休息日偶爾見見面嗎?」
「嗯。」
時唯受不了他苦苦哀求的語氣。
有時候從底部抽出一兩根積木放到塔頂,還是能保持平衡,於是你放下心來,不斷去創造新的高度,不顧整座積木塔越來越失去根基。
其實分手之前,比起普通同學,也不過就是多了打電話聊天和周末約會。
陷阱本身太過甜蜜,連誘餌也不需要了。
「絕對不行!絕對不能再搭理他!」京芷卉的反應比預想的qiáng烈好幾個度。
「總不能連朋友都沒得做吧?」時唯也發自內心不qíng願,卻生怕對方認為自己耿耿於懷,想表現出大方姿態,卻恰恰中了計。
京芷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qíng:「你覺得他是誠心想跟你做朋友?」
時唯低著頭不吭聲。
「本來我就不喜歡陳凜這個人,經過這件事就更反感他了。一個男生怎麼能這麼朝三暮四?」
「……」
「只有智商低又意志薄弱的男生才會朝三暮四,你不要再上他的當了。」
「……」
「同樣的虧不要重複吃,同樣的傻不要重複犯。」
「有些內qíng你不了解。」女生緊蹙眉,有點萎靡地擺擺手。
無論閨蜜怎樣痛斥,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還是一廂qíng願地猜測著他的悔悟。
還是自欺欺人地堅信一定是季向葵使了計謀勾引他,她做得出來。
你不了解我有怎樣的表妹。
也不了解愛qíng是怎樣的感qíng。
什麼也沒經歷的人當然能輕鬆自如地說出「一刀兩斷」,說出「老死不相往來」,說出「世界上誰離了誰不能活」。
這時候理智哪裡去了?偶像劇里的女二號在意識到男主角心有所屬之後不是就該馬上做高姿態狀放手嗎?為什麼每次都要鬧得jī犬不寧人神共憤才肯離場?她們腦子裡難道連一根理xing主導的神經也沒有嗎?
可是,每個女生都向著自己、堅信自己才是最特別的,誤以為自己才是女主角,孤注一擲地想抓住被稱為「好事多磨」的救命稻糙。
每個人都有一個讓自己穩cao勝券的夢境。
【四】
光線從窗簾間的fèng隙漏了進來,枕邊的手機並不在屏保黑屏上,它亮出了比屋外更慷慨的晃眼白光。
時唯摸過手機。
是陳凜發來的彩信----
我想你,只能在附近尋覓你的蹤跡。
照片是時唯家樓房的外景,估計是他站在小區外對面的馬路上拍的。發送時間是十二點半。上下左右鄰居還沒熄燈,只有時唯的窗口漆黑一片。
時唯感到難以呼吸了。她全然忘記了幾個月前在大雨中心涼到底的qíng形,眼淚無法把她扯回現實,疼痛也無法把她扯回現實,她從一片虛空穿越到此刻,攥著一寸卑微的感動,徹底失去了由來。
她也不記得甦醒之前的夢。自己正要和季向葵決勝負,兩個女生站在平緩的灘涂邊,手中拿著弓與箭,不遠處立著標靶。
「就以這種方式公平競爭吧。」
裁判面容模糊,但時唯決意要把他認定為陳凜。
時唯拉開雙腳的間距,堅定地注視著靶心。季向葵越走越遠,海風捲起她的發線,少女的脊背挺得筆直,線條落在腰間,向兩側展開弧度,好像一個微笑,最後她在標靶邊轉過身,向時唯招了招手,如同在風中搖曳的花朵。
什麼?她就站在那裡麼?就站在即將she箭的時唯的標靶邊?
時唯愣住了。
風chuī起悠長的哨音。
搭在弓上的箭晃了晃,在繃緊的弦重新鬆弛之後垂直掉落在了眼前的地上。
怎麼也不可能贏的。
就連在夢境裡,也沒有贏。
【五】
時唯對叔叔嬸嬸是什麼時候離婚的已經沒有一點印象了,只記得有一次聽姑姑對媽媽說起,叔叔的那個第三者是手段了得的女人,她看見向葵和嬸嬸在港匯商場逛街,就立刻打電話向叔叔告狀,說嬸嬸用公用電話打她手機去咒罵她,看來電號碼是徐匯區的。叔叔立刻打了嬸嬸的手機去追問她在哪兒,得到的答案是「和女兒一起在港匯」,於是便對小三的話信以為真,以致盛怒,在通話中立刻大吼起來,整個過程,妻子完全茫然不知所措。
在兩人離婚之前,叔叔採取的策略一直是,用惡劣的態度對待妻子,迫使她自己提出離婚。當一個人做了虧心事,他如此心虛,卻又如此矛盾地做出傷害對方更深的事,只為讓對方作出自己不敢作的決定。
時唯想想嬸嬸受到的傷害,覺得她太無辜可憐,而早早就遭遇家庭變故的小向葵也同樣無辜可憐。這當然又是她一廂qíng願的同qíng與憐憫。
季向葵從這樣的遭遇中悟出了常人難以領悟的道理,學到了常人往往忽略的必殺技----她發現,原來可以通過利用一個男xing的軟弱讓一個軟弱的女xing敗得徹底。
藉此,她可以所向披靡。
「你們最近有沒有小向葵的消息啊?」據說因病住院的爺爺每天都向前來探病的兒女這樣詢問。
每個人的回答都大同小異----
「小向葵剛進高中學習忙,過幾天就來看您。」
「小向葵中考沒考好被她爸罵慘了,最近正在準備期中考試,一考完馬上就回來看您的。」
「……」
「不急不急,叫她好好學習啊。」爺爺的眼裡總有點失望。
季向葵是小輩中最受爺爺奶奶疼愛的,但爺爺肝病發作住進醫院已經半個多月,她卻一次也沒有去探過病,為了避免爺爺傷心,大家都只好替她撒謊,撒謊的眾人沒有一個不心虛,沒有任何人從新開嘴裡得到過「馬上回來」「過幾天就來」這類保證。
叔叔嬸嬸離婚後,嬸嬸立刻把向葵的姓改了,隨自己姓季,以此來報復叔叔。這件事當然也沒敢讓爺爺知道。
老人費勁地嚼著兒子剝好送到他嘴裡的橘子,皺眉的原因絕不是酸度過大,縱使兒孫滿堂,他依然對看不見那個最機靈可愛的小孫女耿耿於懷。
時唯站在chuáng尾看著皮膚呈褐huáng滿臉褶皺的爺爺,又犯了以自我為中心異想天開的毛病。爺爺這麼難過是因為向葵不來,向葵一定不會對爺爺沒良心,很可能是因為失戀qíng緒低落不願出門,而她的失戀看起來是陳凜又對自己回心轉意的結果,雖然不是有心為之,轉了幾個彎,自己還是成了造成爺爺失落的罪魁禍首。
這麼推斷著,時唯挪到爺爺身側緊緊拉住他的手,有傻又天真地滿腔愧疚了。
【六】
太平日子過了幾天,再加上月考成績還不錯,時唯心qíng較開學初好多了,又恢復一貫的「晚餐八卦」節目,每天一邊吃飯一邊喋喋不休說著班級趣聞,過去媽媽總能接上話茬或給出評論,她們班的學生沒有一個她不認識。
可這天晚上,當時唯再次說起江寒翻牆逃課去網吧被逮住的事件,媽媽全身的汗毛都警惕地豎了起來,吧筷子一放,沉下臉:「你這樣整天『江寒』、『江寒』的,哪還有心思讀書!」
時唯眨巴眨巴眼睛:「我哪有整天『江寒』、『江寒』的?」
「還沒有嗎?昨天晚上也說江寒,前天晚上也說江寒。」
「不就最近三天說了麼?」
「連著說三天還不過分麼?我警告你啊,別給我jīngjīng怪怪把心思都花到學習之外的地方去。還記不記得沈阿姨的那個姐姐?小學時候年年都是三好學生,次次都考語數外三百分,可一上中學就談戀愛,最後怎麼著?連三本都沒考上!你想學她嗎?」
時唯本來對江寒沒什麼特別感想,這下受了冤枉氣不順,故意和媽媽頂嘴:「你以前不是老讓我像她學習嗎?」
媽媽瞪圓了眼睛舉起筷子要敲她的頭:「好的你就不學!」
時唯抱著腦袋躲到爸爸身後,大聲說:「我現在也沒要談戀愛!誰談戀愛了!誰喜歡江寒了?再說!人家江寒還不喜歡我呢!」
「為什麼?他憑什麼不喜歡你?」
時唯本來還想接嘴,等反應過來媽媽剛才表達的意思,瞬間喪失了語言能力。
經過五六秒的停頓,媽媽平靜下來,接著說:「我也沒說你早戀,只是說你心思太雜。女孩子心思一雜就不會讀書了,知道吧?」
只要沒被冤枉時唯就沒意見了,她點點頭,繼續吃飯。
「你叔叔這個人也怪得很,今天嬸嬸跟我通話都愁死了,向葵談戀愛談得根本不怎麼學習,整天就知道化妝打扮,你叔叔居然還默許她早戀,說『女孩子要讀書好有什麼用,差不多就行了』。他以為還是他那個大專走遍天下的年代呢,現在不讀到碩士根本就不算有學歷啊,連工作都可能找不到……」
媽媽毫無重點的一大串嘮叨中有個別關鍵詞像絞索一樣jīng准地套向了她的脖子。
「早戀……」女生的目光變得有點呆滯了,「這麼快就jiāo了新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