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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4:07 作者: 夏茗悠
時唯爸爸一聽是自己母親背後嚼的舌根,不好發作,但一時收不住怒火,轉身給時炎淵一耳光:「你個大男生還拉不住一個那么小的女孩?」
這個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
兩個表哥,依年齡論,宣翔比時炎淵更年長,況且他還站在離時唯爸爸更近的地方。
時唯也不知是嚇壞了,還是為哥哥鳴不平,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時唯媽媽隔過幾秒才回過神,把臉上留下五個紅指印的男孩拉到自己身邊,嘟噥著說:「向葵那孩子發起蠻來就連你也未必拉得住,怎麼能怪炎淵呢?再說向葵家父母鬧成那樣,孩子心裡能愉快嗎?」
鬧成那樣?時唯止住哭,揉了揉眼睛,叔叔嬸嬸鬧成什麼樣了?
父親冷靜下來,長嘆了一口氣,對時唯說:「走,跟我去你叔叔家看向葵回來沒有。」
從小到大爸爸就沒敢打過時唯,媽媽在爸爸面前通常都是溫柔順從的,可是「不准打女兒」是她的底線,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很清楚自己在女生成長過程中更多扮演的是陌生人的角色,沒有承擔過教育的責任,也就失去了責備的權利,觸及了媽媽的底線,後果將會很嚴重,很嚴重。
但在爸爸盛怒的時候,時唯很清楚還是不要跟他對著gān試探他的自控能力。於是,雖然不願意去找向葵,還是乖乖地坐上了爸爸的車。
風波到晚上九點多才結束,向葵自己回了家,聲稱是公jiāo車坐反了方向。她看見時唯和伯父都坐在客廳里,也看見了自己母親臉上的淚痕,但就像什麼也沒看見似的,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父親,不帶任何歉意,逕自摔門進了自己房間。
直到很久以後,時唯才知道,那天晚上,向葵的怒氣不是衝著自己的。
所以----
「今天又是為什麼離家出走的?」時唯一邊咬著麥辣jī翅,一邊向疑似知qíng的爸爸打聽qíng況。
「還不是因為你叔叔那張臭嘴。出了5萬塊錢,念叨了兩個月。每次飯局都要說個沒完,叫向葵感恩戴德,哪有這樣做父親的呢?讓小孩的自尊心往哪兒擱?」
堂妹在中考前談戀愛影響了學習,只進了重點高中的擴招線。5萬元就是用於擴招的錢。這件事,暑假期間跟叔叔吃了多少頓飯,時唯就聽了多少遍,的確耳朵生繭。
「……不過還是你好,好好讀書就是為父母省錢。我看向葵這孩子壓根不是讀書的料,一個中考就像走鋼絲了,將來高考她爸肯定更要大出血的。」
時唯也不覺得自己就是讀書的料,世界上哪有讀書的料?她不信學校里年級萬年第一的謝井原就天生是讀書的料,不用努力輕輕鬆鬆就能考第一。如果不用功讀書將來也能名利雙收,傻子才不願意玩。
可不讀書的,也確實大有人在。
認真談戀愛的人都讀不好書,自己卻能一邊戀愛一邊保持成績優異,所以戀愛談得很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這天晚上,時唯大口咽下冰涼的可樂,暗自做了個決定:
為了不再受傷,高考前再也不談戀愛了。
【五】
講評試卷前,數學老師不緊不慢地半開玩笑:「你們班奇不奇怪?平時小測每次都那麼好,一到月考就完蛋。這次平均分反倒比B班差1分了。你們誰來解釋一下這是為什麼?」他伸出黑板擦點點第一排的課代表,「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男生把頭搖得像撥làng鼓。
他又把目標轉向後一排的女生:「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聲音裡帶著笑腔。
班裡其實無人不知,,老師顯然也是瞭然於胸,以往每次小測都無人監考,常常是時唯花半小時做完題目,去跟萬年第一的謝井原同學對過答案,然後把考卷借給全班同學抄。
和每時每刻都在以實際行動為「自私」一詞添加注釋的謝井原相比,時唯雖然沒他那麼出神入化,但平時對請教問題的同學不厭其煩,沒架子又好說話,因此即使在競爭激烈的A班,也幾乎沒有對她懷著鮮明敵意的人。如果這還不夠,那麼還有加分條件。
時唯的閨蜜京芷卉是校花。
兩個女生身高近似,平時出雙入對有點過於醒目。
媽媽卻不以此為樂:「你不要老是和京芷卉在一塊兒玩。本來蠻漂亮的,跟她一比就遜色多了。」
媽媽最大的愛好,就是和別人拼女兒,重點對象就是堂妹向葵。
向葵從小是個美人胚子,透白的膚色,烏黑的杏眼,圓臉,小辮子,標準的可愛娃娃樣,任誰看了都想伸手捏一把。她能說會道,古怪機靈,還有副會唱歌的甜嗓子,隔三岔五就被她爸爸帶出去吃飯應酬,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爆胎,很給父母爭面子。
因遺傳原因,時唯自然也是有大眼睛的,可卻有雙比眼睛更大的黑眼圈,尖下巴的瓜子臉,總給人面huáng肌瘦的感覺。
可是到了初三,因為長期宅在室內搞題海戰術備戰中考,幾乎不曬太陽,時唯的膚色突然變得比向葵還白,瓜子小臉的優勢開始顯山露水,蓄長的黑髮終於能扎出兩個松松的麻花辮,就連土鱉的深藍色統一校服穿在白淨的她身上也變成了充滿文藝氣息的存在。
在這一年中,向葵只匆匆見過時唯一面,驚呆了。
當然向葵也並沒有難看到哪兒去,但她實在接受不了這種落差,在她心目中,堂姐時唯就該一往無前地丑下去,最終變成戴黑框眼鏡的高知老處女----就像她們學校的教導主任----才對,她怎麼能忽然出落得比自己更漂亮?
這不公平。
所謂公平,是智慧與美貌你只能二選一。
怎麼可以有人好運到兩者兼備?
但即便如此,媽媽還是不滿意:「你別老闆著臉,雖然我知道你是木訥,但給大家的感覺就是你老在生氣,不陽光。」
於是,用力過度的時唯在兒時所有照片中都傻笑得臉上寫滿了「今年收成好」。只有一張照片除外。
這張照片裡是媽媽和她兩個人。
時唯大概十一二歲的年紀,穿著ròu色羊毛襪,灰色短裙,奶白色短大衣,雪青與雪白相間的帽子和圍巾。手裡舉著半隻沒吃完的肯德基粟米棒,卻是滿臉的不高興。
媽媽則穿著黑色長裙,深紅色大衣,皮質黑手套,短髮,看她飽滿的臉頰就知道那已是家裡生活條件逐漸提高的階段,可她看起來卻比青chūn期鬧彆扭的女兒更加「不陽光」,甚至將頭微側向沒有女兒的另一邊。
關鍵在於粟米棒。
看見那個huáng燦燦提示的瞬間,時唯立刻就明白了母女倆生氣的原因。
那年冬天,時唯家與叔叔家一起在外灘玩,午餐按孩子們的意願吃肯德基。
時唯和向葵都很喜歡吃香辣jī翅,一盒4塊對她們來說實在太少了,兩人都想比對方多吃兩塊,在時唯的理解中,只要吃得快就能獲勝,當她láng吞虎咽潦糙地吃掉一塊jī翅,向葵還在細嚼慢咽,她心中一陣竊喜,伸手去取下一塊,對面的向葵卻不緊不慢地開口說:「啊,那個我已經吃過了。」
時唯萬萬沒有想到向葵居然把剩下的兩塊jī翅每塊咬了一口!
明明比自己小一歲,怎麼能這樣有心計!
怎麼能這樣不擇手段!
怎麼能這樣厚臉皮!
時唯只好去吃粟米棒了。
這一切被時唯的媽媽看在眼裡。從肯德基出來再外灘拍照時,媽媽還在嘟噥埋怨她:「你說你有什麼用,連吃的都搶不過人家,死腦筋,只會死讀書,將來能有什麼用!真是沒見過你這麼傻帽的小孩!」
本來沒吃到jī翅時唯已經覺得很鬱悶了,再被媽媽一數落,更覺得委屈----
我才不是傻冒!
只是對向葵的下限嚴重估計不足罷了!
媽媽的矛盾之處在於,她自己明明是個爛好人,卻希望自己的女兒擁有「獨冠後宮」的心計,永不吃虧。
怎麼可能呢?
所以,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手裡還舉著半根粟米棒的小姑娘怎麼也無法朝相機擺出燦爛的笑臉。這種憋屈的qíng緒不僅在照片上形成了定格,而且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青chūn期,每次看見這張照片她都忍不住在心裡對在現實生活中不斷刷新下限的堂妹向葵積累一點厭惡感。
這份厭惡感同時在暗示著自己----你不是做不到,只是做不出。
回到戀愛上來說,在與陳凜jiāo往時,時唯往往也只是裝傻。
男生三番五次感慨「總看電影逛公園沒什麼勁」,接下去的提議必然是「要不去我家吧,爸媽都不在」。時唯臉紅得像煮熟的蝦,不是不懂他的潛台詞,卻故意不接招,用「爸媽不在所以不行,要去就堂堂正正地拜訪」糊弄過去。
這就是陳凜最後分手時所謂的「幼稚」。
在某些方面,時唯倔qiáng地秉持著自己的原則,而正是這種秉持,經年累月地消磨了彼此的好感。
在陳凜坦白之前很久,時唯就已經覺察到他的移qíng別戀,不僅沒有義憤填膺地揭穿,而且一直忍耐著挽回著。在對方逐漸冷卻的目光中,她體會到語言的無力,曾給他寫過一封信以迂迴的方式妄圖喚醒最初的記憶,卻終究還是事與願違。
那天是四月的一個周末,從早晨開始天空就異常yīn霾,捏著信封的時唯按照手機中的地圖尋找附近的郵局,到達目的地,地圖上指示為郵局的場所卻分明佇立著銀行。女生頓時失去了方向,環顧四周,三座商場將道路分了岔,天空中開始落下細雨,但還不到需要撐傘的程度。時唯定了定神,詢問了離自己最近的商場保安,對方指給她一條相對荒涼的路。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似乎再往前就離開了商業區,街邊建築有變成平房的趨勢,連臨街的商鋪也逐漸變少。
時唯越往前走越忐忑,終於在神經緊繃至極時看見了郵局的綠色。可是不知怎麼的,在那個瞬間,她也恍惚看見了未來。
陳凜牽著某個女生走在街上的背影,她看見了,那女生不是自己。
徹底輸了。
不知道對方是誰,按常理應該固執地堅守立場和她展開爭奪,但時唯做不出,在預感到對方存在的瞬間她就知道,該結束了。
被未來的現實擊潰後保持了長達幾分鐘的麻木,走出郵局時,時唯才蹲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
對方是誰都無所謂。
自己建立在「喜歡」的基礎上,能夠為陳凜做到的寬容與堅持,已經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