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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深紅色的校舍濃郁的綠化環繞較從前更美了,校園外的盲道改成了和校舍一樣的深紅色,你仰起頭,頭頂沒有天空,校園裡的樹枝越過外牆,yīn影覆蓋了整條人行道。你記得當年自己就站在這裡對男生說:「我最喜歡這條路,不知道為什麼能夠感受到學校對我的保護,很有安全感。」

    轉個彎就能看見男生們經常活動的籃球場,球觸地面的聲響在整個夏季都經久不息。人行道上原本幼小的樹木也長高了,和校園裡伸出的枝葉在天空里相接形成了圓拱狀的棚頂。季霄就曾站在那裡仰頭笑:「我倒是更喜歡這條路。」

    七年後的夕夜獨自靠在chuáng邊對著空留景色的照片回憶他那些與自己再無jiāo集的笑容、語調,入睡前有淚水滑過面頰。

    [九]

    航班原本預計九點到上海,但晚了點,捱到十點才安全降落。

    取到託運行李,季霄在出口就方向選擇略略躊躇,立刻看見在左側誇張招著手的顏澤,在走向她的過程中隨後才看清她身後眯眼笑的新涼。

    「歡迎回魔都!」女生落落大方地上前擁抱。

    男生熟視無睹。「怎麼晚點這麼久?小澤半小時之前就不耐煩了,剛才亂逛時已經意外撞倒了登機口那邊的一排欄杆,我只好一直盯著她,怕再等下去她要弄出什麼爆破事件。」

    季霄只是笑,覺得這種無可奈何的表qíng從高中起就十分適合新涼。

    新涼是開了車來接機的,在後備箱安置好行李啟程往市區去,三個人一路有說有笑。估計顏澤平時坐這車的頻率不低,車內小物件全是女孩的風格,連收音機頻道也設定在女生偏愛的時尚音樂台。新涼的失策在於上車沒有立刻關掉自動開啟的收音機,只是把音量微微調低,等到當時的娛樂播報結束後車廂里響起了季霄最熟悉的聲音。

    正說著話的顏澤突然打住。

    新涼意識到什麼,想抬手碰開關,又覺得季霄沒有這種要求,反而太刻意。

    獨特的女聲像一根絲線繞在寂靜的車廂里,四處碰壁沒有出路,只能在季霄頸上繞。

    從第一個音節就被鎮住的男生只覺得呼吸不平坦。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分開兩年後,我想和曾經的愛人複合,卻不知道怎樣挽回他的心,他已經有了女友。我到了他曾住過的房間,地面積滿了灰塵,qíng不自禁就開始打掃。正在這時他回來了,看見我不知該說什麼,神qíng間似有感動,唇齒幾經張合,剛要說出第一個字,我的閨蜜就跟著進門打斷了,男生沒有再看我,仿佛不忍心,介紹說現在他的jiāo往對象是我的閨蜜。我忍著心痛佯裝鎮定問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jiāo往的。回答說『昨天'。然後閨蜜驚訝地問我為什麼在幫他打掃房間,我不知該如何處置自己,尷尬地說『我想他就快回來了,我記得他有潔癖'。旁人聽起來可能感到可笑,可對於我而言,實在太心痛了,醒來後還止不住淚。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麼,夢是不合邏輯的,可就連夢中的錯過也只在一念之間--昨天。如果兩年前做過這個夢,我絕不會選擇永別……」

    女聲減弱,音樂漸響。

    不會忘記的,那是高中時最流行的一首歌,《時間》。

    許多年,什麼都改變,

    聲音在耳邊,

    怎能假裝聽不見。

    曾經快樂無限,

    為什麼現在卻視而不見。

    藉口無分無緣,

    世上沒有永恆誓言。

    許多年,一切都改變,

    身影在眼前,

    淚眼模糊作笑顏。

    曾經相知相戀,

    為什麼現在會對面無言。

    一光年距離有多遠,

    真愛為何無法穿越時間。

    「新涼,能不能繞道經過廣播電台?我只想……」男生無端哽咽,「再看一眼。」

    新涼什麼也沒說便打偏方向盤變了道。

    [十]

    幕布般密不透風的天空,無際的黑色使人心qíng沉重,看原本無奇的雲也覺得撒了漫天的碎屑。好像連它們從哪一點開始崩裂破碎都能推測。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雲與天也這麼憤世嫉俗起來。

    如果世界是神明創造的,無論他是置身哪個次元,張起這片天的心境只能是絕望悲慟。

    夕夜更加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個次元才看得如此真切。

    俯瞰的視角。

    雲天竟然都在腳下。

    她看見季霄從停住的車裡走出來,關上車門,面朝廣播電台的高樓站定。

    她又看見剛做完節目的自己小心翼翼地盯著台階直到下到最後一級地面。她就在那裡,行動自如。那麼漂浮在半空俯瞰眾生的又是誰?

    地面上的夕夜面無表qíng地抬起頭,目光的終點指向並不寬闊的街道對面的男生,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個幻象,但他的瞳孔因反she著銀色月光而真實地閃爍著,好似一片海洋。

    當她迎過男生略帶同qíng的目光後,劇烈的疼痛愈發從胸口擴散,難以抑制。這種痛感猛烈如陽光,在最接近光源的地方飛翔,烈焰灼傷了翅膀。整個視界裡,植物、建築、街道、天空,全都被qiáng大的熱làng掀起,一邊焚燒一邊圍著兩人連線的中心旋轉,越轉越快,在疾速的馳行中騰空化成菸灰,再變成白雪簌簌下降。

    靜止不動的只有彼此。

    夕夜感到什麼東西從半空摔落下來,以滿目瘡痍的形態,瑟瑟蜷成一團,嵌回了自己的胸腔。

    在季霄海一樣深邃的眼睛裡,她終於找到了那個失去了一切的自己。

    甚至無力抬手去掩面。

    就在一瞬間嚎啕大哭起來。

    如果沒有你,即便闃靜沉澱千年,也無法心平氣和提及的「曾經」。

    萬千晴雨,銘記一生的卻只有曾有你的須臾。

    唯此一幅索驥之圖,告訴我怎麼能夠視絕望為幻覺。

    在無邊無際的水域中,她看見黑色的夜從邊緣開始溶解,被白茫茫一片尚未燃盡的羽毛安靜地覆蓋……

    接踵而至的是,全世界的光。

    【全書完】

    後記

    寫現實是需要勇氣的。

    我害怕大親友們(註:日語中的死黨)來看《曾有你的天氣》,總有那麼一兩件事能夠被她們認出,只需要那麼三四個人坐在一起聊聊天就能拼湊出我很長一段生活軌跡的全貌。發生在夕夜、顏澤、亞彌、秦淺、黎靜穎、夏樹身邊的事,它們是拆解後篩選後亂序後重新組裝的,我的生活。

    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實中那麼活色生香的事件,經了我的筆,全變得清新唯美,每個人的臉上都好像罩著柔光。或許大家就是堅信小說必定是虛構,夏茗悠就是書寫溫暖的治癒的文藝愛qíng故事的作者。或許我的生活本就有點令人難以置信。

    完稿的最後一天,我重新去走了一遍文中夕夜和季霄走過的從地鐵站穿過公園到學校的路。許多年前我確實和某人一起走在這裡,停在岔路看門票背後的指示圖,音樂噴泉突然就開始在身後造勢,回頭的一瞬間,真是感動得要流淚了。許多年後我仍站在遠處等著那噴泉在規定的時間沖天而起,它卻變得如此弱如此小如此微不足道。說是我的身高變化造成的視覺差異那也太離譜了,果然是身邊的人不同了吧。

    可當我把這種真實的感受寫下來,想必有些讀者看到此處會忍不住笑--怎麼這麼主觀地文藝起來了。

    這真是讓人覺得很無力的一件事。

    更讓人覺得無力的是與小說並行的現實。

    寫《8分鐘的溫暖》時我高二,小說中人物處於高一。寫《曾有你的天氣》時我大四到研一,小說中人物處於大四到就業。註定了這個系列是最貼近我現實生活的。

    但是,現實中的原型們全都朝著我原先想像不到的方向發展。

    現實中身邊所有的高中生戀人全都分手了,一對都不剩,這讓我刻意在小說里編一個有qíng人終成眷屬非常違心。我自己已經不相信這個了,寫起來就非常難受,以至於這個長篇拖稿了一整年。

    也許大部分讀者只希望看嘻嘻哈哈搞笑一通的小說,偏愛輕鬆快樂有什麼錯呢?但我自己在現實xing合理xing方面有偏好,必須自圓其說,有一些心結要解決。

    所以,當你們拿到《曾有你的天氣》,可能會覺得結局有點難懂。不是為了賣弄技巧故意造成大家閱讀障礙的那種難懂,而是為了處理這個既讓你們滿意又讓我釋懷的矛盾。

    第十話第十小節那超現實的天崩地裂qíng景顯然是夢境,相信大家都不會有疑義。關鍵是這夢境的起點在哪裡。

    一種理解是第十話的九、十小節是一個夢境。心有悲慟的夕夜做了個季霄回國後聽見自己講述夢境的節目趕來與她相見的夢。那麼就成了夢境嵌套夢境。可以說,這個結局雖然悲傷,但比較腳踏實地。重要的是,對很多新澤fans來說,只要看到新涼顏澤和好如初就心滿意足了,夕夜季霄是什麼結局,他們並沒有那麼在意。另一種理解是整個第十話是一個夢境。第九話結尾收在夕夜入睡的瞬間,而第十話從頭到尾都充滿不合理的小細節,十月盛開的油菜花、在門口種滿油菜花的酒店舉行婚禮、不能自由落體而是斜著滲進頭髮里的眼淚、超市里莫名其妙的疑似地震、安排在戲院的相親、擅長家務的顏澤、洗澡洗不退的汗水……夢境是很難做到徹底現實主義的。有時因為太心痛想醒過來,潛意識會指使顏澤突然問一句「怎麼你後來也沒去電視台」。夢境是有記憶構建的,夕夜睡著前從未在電視台工作過,怎麼可能憑空想像出自己未來的工作環境?所以在這一瞬,夢境差點就垮塌了。

    這麼一來,又成了夢境中嵌套夢境。夕夜夢見自己做出離開季霄的決定,而後的生活一直心力jiāo瘁舉步維艱,懷著qiáng烈的悔恨在第八節最後做了第九節里在電台講述的那個夢,這個夢雖然醒來,外層的夢境卻在繼續,在這個次元中季霄回國,在車裡聽見她的節目,去見她。在整個夢境變得超現實的時候,她終於見到季霄--唯此一幅索驥之圖,告訴我怎麼能夠視絕望為幻覺。因此得以醒來。

    醒來後的夕夜還是面臨選擇,她會怎麼做呢?我想電台節目那一節的伏筆已經很明晰了--如果兩年前做過這個夢,我絕不會選擇永別。

    這個結局看似樂觀者的最佳選擇,可真是這樣嗎?

    所謂的大團圓,顏澤與新涼、秦淺及其男友,都有qíng人終成眷屬,可都是在夕夜的夢境中終成眷屬,也可以說,是在每一位選擇相信這結局的讀者的幻想里終成眷屬。如果回溯到夢境開始之前,他們的關係其實都是懸而未決的,甚至是不容樂觀的。季霄對夕夜說過,你堅信你在電視中看見風間夏樹在一起固然好,但據我掌握的信息分析,這種可能xing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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