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顏澤並非朋友,無法jiāo心,可是她的善良改變了我的命運。為什麼忘了最初的感激,去與她攀比?

    憑什麼去與她攀比?

    [七]

    夕夜洗完澡,見顏澤盤腿坐在客廳沙發上敷面膜喝啤酒,忍不住笑。剛在新涼家見識了她賢惠的一面,以為她成熟了,不拘小節的任xing又來復辟。顏澤用腳趾都能猜到她在笑什麼,白了她一眼,佯裝不高興:「你真討厭!剛才我洗澡的時候就想起你從以前就討厭死了,從來不在衛生間放東西,每天洗漱完就把牙膏面霜收進包里,牙刷什麼的也用可攜式的旅遊裝,好像隨時準備捲鋪蓋走掉一樣,而且反襯得我特別不會收拾,害我老被我媽罵。」

    夕夜在她身邊坐下,話語間忽然沒有一貫的凌人盛氣:「我確實沒把這裡當做家,這裡也確實不是我的家,這是個事實。你爸媽一向客氣地拿我當外人,你可能沒覺察,我當然也記得他們的好。後來我出去讀書,也時常想念他們,但卻分明不是想念父母的感覺,而像是想念待我好的叔叔阿姨。」

    「……你太敏感了。總是想很多,小心翼翼。」

    「我不具備放肆的條件。」

    顏澤沉吟半晌,又想起:「和你在一起時最開心的大概是那次吧……唯一不小心翼翼的那次……你大概有點喝醉了。我們都有點醉,你、我……」猶豫了一秒,才說出那個名字,「卓安。」

    夕夜剛到顏澤家不久,朋友三人都覺得新鮮,卓安也成天跨著區往顏澤家跑,晚了就索xing不回家擠在一起打地鋪。有天顏澤媽媽去國外探望她爸,成就了瘋狂的女生之夜。三個初中生也就這麼坐在地上偷喝起了啤酒,電視裡放著《名偵探柯南》,但誰也沒去看,一刻不停地又笑又鬧。

    當時美瞳剛剛上市,卓安就趕了時髦,另兩個女生都沒見過,覺得新奇,也搶她包里沒拆過封的日拋來戴著玩。技術還那麼不過關的年代,只記得無論眼球怎麼轉,美瞳都停在眼睛中間,看兩側時像有兩個瞳孔,可怕地搞笑著。

    後來玩得肚子餓了,顏澤用發卡挑開媽媽chuáng頭櫃的鎖,從裡面偷拿了一百塊錢,三個人溜出去吃辣醬油炸豬排和毛蟹年糕。半夜三更坐在通宵營業的中式快餐店裡,圍著油膩膩的桌子八卦卓安和當時是她男友的新涼。

    顏澤說男生的名字聽起來像「新娘」。

    卓安爭辯:「他才不娘,他最要好的哥們才娘呢,不過也蠻帥就是了。」

    顏澤說:「介紹認識一下嘛。」

    「『你和夕夜要搶起來的',」夕夜回憶道,「她當時這麼斷定。」

    顏澤糾正:「搞錯了,卓安說的是『你和熙澤要搶起來的',你當時已經改了名字,但她總是改不了口。」

    兩個人搜刮著各自記憶中的一切細節去拼湊被時光風化的曾經。

    夕夜笑:「然後我好像回答的是:『才不會,我們會石頭剪刀布三局兩勝。'」

    不幸的季霄最初便以笑柄的形式進入了這些未曾謀面的女生們的話題中,相識是很久以後的事。

    女生們回程也瘋癲不減,一路唱歌,把自己當成SHE了,那時SHE也剛剛流行起來,第一張專輯中每首歌的歌詞都被初中小女生背得爛熟。只不過,在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卓安一個人唱了首日文歌,歌詞誰也聽不懂,她又不解釋,笑著糊弄了過去,當時只覺得好聽。

    「我去了廣播台做音樂節目,才有一次碰巧又聽見那首歌,森田童子唱的,」夕夜嘆了口氣,抬起眼瞼,用無奈的目光看向顏澤覆蓋著煞白面膜的臉,「歌名是《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死了,請你靜靜地忘記…'」

    顏澤感到有冰涼的觸覺從脊樑上緩慢地滑過去,半晌才說出話:「她好像總是在說她才不要活很久,什麼『人生不過如此,衰老的後半段沒有意義',什麼'溫暖只有八分鐘而已'…最後,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一直以為『慧極必傷,qíng深不壽'是我的宿命,其實是卓安的。孤芳自賞不是真聰明,能和三教九流都親近才是真聰明,她能讓我當她是知己,也能讓你當她是知己,本身就是智慧。可是她bī迫自己藏起自己,是覺得委屈的。看得太透的人總是太容易消極到底。」

    「如果沒有卓安,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和我做朋友?」

    答案毋庸置疑,可夕夜說:「說不清。」

    「我感覺你從來都瞧不起我。」

    夕夜聽顏澤這麼說有點難過,不知該怎麼繼續話題。可顏澤又接著說:「我加了你微博關注你都沒加我。」惹夕夜「噗嗤」一聲笑起來,到底是顏澤,非常非常計較具體的jī毛蒜皮。

    「我又不知道你叫什麼,怎麼關注你?」

    「我給你發了私信。」顏澤「哼哼」著生氣,「你當然是看不到我的咯。知名DJ,那麼多粉絲!」

    夕夜簡直拿她沒轍:「我不看私信的呀。行了你,怎麼那麼幼稚!明天加你,明天就加不行嗎!」

    說話時感到脊背上又蒙了一層汗,cháo濕的衣服緊貼皮膚,捂著都有涼意。女生下意識去揭背後的衣料,涼意卻粘在皮膚上持久不退。明明剛洗過澡,夜深了天也並不熱,又是怪事一樁。

    [八]

    夕夜轉天就上了網去翻遍私信,顏澤果然先後給她發過三條,全沒被理睬,按她的xingqíng,難怪要生氣。把顏澤的微博翻了幾頁,不是轉雙子座行動指南就是轉想要的名牌包包,不是秀度假照片就是秀看過的娛樂大片電影票,看似豐富多彩卻索然寡味。

    就在夕夜想退出登錄時,她突然被顏澤@的某個用戶名吸引--「jxyxg」。

    無法移開目光。

    依據他和顏澤的對話內容判斷,正是季霄。夕夜把他的微博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是另一種適意感受。多半只有一句話,一張照片,一天只談一件事,發一條微博。說的並非「愛得痛傷得深」那麼不著邊際的哲言,只是最平常的口頭語。照片也並非半隻鞋半張臉那麼虛無縹緲著的小清新,色彩濃郁的食物和生氣盎然的人像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

    夕夜連他每一條微博下面的評論也不放,一句一句細細斟酌過,妄想了解他生活的每個角落,最終得到的結論卻是自己被排斥在他整個生活之外,他已經有了女友。

    在一張迪士尼樂園拍的照片註解中,他寫道:某人說這張顯得我很man。

    照片中只有季霄一人和卡通吉祥物。

    評論中有個人說:因為你最近明顯,連我天天在你身邊都感覺到變化了。

    順著連結去到那個人的頁面,看頭像是個挺漂亮的女生,在同一天的微博中她發的是和季霄兩人在迪士尼樂園的合影,下面她的朋友問:「是你新男友嗎?」回復是:「對啊,帥吧?」

    夕夜又忍不住翻遍她的微博,特別留意季霄給她的留言。

    在最初的微博里,她問季霄為什麼老用這個用戶名,郵箱也是這個名字。

    季霄說是拼音縮寫。

    又追問,什麼縮寫?

    回答是,「季霄遊戲過」的拼音首字母。

    什麼叫「遊戲過」啊?遊戲人生嗎?哈哈,那麼現在認真了嗎?那女生又問。

    後來季霄沒再繼續對話。

    微博用戶名明明可以隨時更換,重新註冊一個郵箱也不費什麼周折,夕夜不明白季霄這樣把自己的名字拼音縮寫嵌在其中又絕口不提的初衷,見他矢口否認,心裡又湧起淡淡的失落。

    回想起來,自己從來沒做過他的女友,也從沒和他去過遊樂園之類的場所。

    唯有一次,高中時代,和他一起穿過公園的經歷。

    時隔多年,細節清晰得連自己都詫異。

    周六去外校參加辯論賽回來,在世紀公園站意外下錯了地鐵,上了地面才發現是海桐路,離學校還有好長距離。有三種選擇,再買票進站去繼續乘地鐵,或者繞過世紀公園走回學校,或者--也就是夕夜提議的選擇--買門票穿過公園走回學校。

    地鐵票4元,公園門票10元,穿過公園的距離也未見比繞過公園的距離少。最不理想的一種選擇,可季霄甚至沒問為什麼。

    走的是7號門到2號門的筆直路線,一直沿著湖。

    「吶,你知道麼?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進公園。」在長滿葦糙的淺灘邊,女生說。

    「我猜到了。顏澤跟我聊過一點關於你的身世。」

    「要了解的話,不能直接來問我麼?我可不喜歡被人背後議論。」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歉:「對不起。」

    兩個人的口才都局限於賽場上的針鋒相對,生活中反而不善於jiāo際,很快就冷了場。沉默著走了一小段,到了三岔口,季霄在門票背面的簡圖上找最佳路線,夕夜一時忘了拘謹,也跟著湊過去看,呼吸落在男生手背上如此明晰。

    距離太近,男生抬起眼瞼看她一眼,她才意識到,心裡有點慌亂地退開。

    微微紅過臉。

    又生怕對方看出自己紅了臉,心跳聲被放得無限大。

    正在那時,身後突然響起了音樂聲,含混著沙沙的水聲,自後向前,溫和地將兩人漫過。

    女生從男生微怔的臉上移開目光,回過頭,不禁抬手掩嘴去掩飾阻攔不住的驚訝聲。

    浩瀚的噴泉和著音樂騰空而起,最高的足有五六十米,形態蜿蜒像水晶玻璃制的游龍,卻又比水晶更具流動質感,水柱時而突兀消失,頂端開出的花朵在那瞬間便隔空凝滯形成定格。絢爛陽光在其間嬉戲,七色的虹掛滿半邊天,遠景處整面湖翠綠如玉,數不清的白色遊船飄懸靜止,像一幅油畫托起動態的噴泉。

    和高中北門前每天清晨的音樂噴泉不同,這是壯美到足夠撼動人心留念一生的qíng景。

    後來夕夜無數次返回那個公園去等候拍照。在噴泉沖天而上的瞬間,不是少了澄澈萬里的天空,就是少了璀璨耀眼的陽光,湖面不總是那麼gān淨,七色彩虹也可遇不可求。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相似場景,相似天氣,那噴泉卻看起來庸常無奇,甚至連高度也看起來不如從前,噴發的時長也似有縮減。

    但你明白,不是噴泉的錯,缺的也不是無法複製的天氣。

    而是曾經駐足於岔路,與自己幾乎肩肘相觸的那個少年,他不在身邊。

    公園裡的遊樂場依舊喧囂,2號門外仍看得見那座你指給他看過的白色圓頂圖書館,民生路上高樓外你們一同好奇過研究過為什麼修剪成字母」CIQ」形狀的行道樹也依然是當年造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