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夕夜緊蹙眉,髮絲被風扯亂在眼前。
[二]
已經夠了。
高二那年,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轉瞬即逝,幾秒鐘以前你還聽見她嘰嘰喳喳說笑的聲音。
你才知道人原來如此脆弱,生與死的距離僅一步之遙。這不是時隔幾年就能全無負擔地再度談起、輕鬆假設「如果當初」的話題。
即使偏偏只有你知道真相,即使被誤解得再深再久,你也不想提及。
[三]
周五晚上在家吃飯,父親又追問為什麼信用卡里的錢一分沒動,夕夜說自己的收入還能維持。
「我們小穎能力很qiáng。」母親臉上寫滿自豪感cha嘴道,「事業一定會越來越好。對了,現在離開了學校,住在哪兒啊?」
「和朋友一起租的房子,離電台很近。」女生頓了頓,「離學校也很近。在那片地方生活了四年,什麼都習慣了,怎麼也不想離開。」
「也對,你喜歡就好。」母親點頭說,「是男朋友麼?」
「不是的。只是高中起就關係很好的同學,比那房子還讓人習慣。」
「那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男朋友倒是沒有,不過有喜歡的對象,七年了,沒有對他說過,也不知道對方怎麼想。」
「是個什麼樣的人?」母親問。
夕夜淡淡地笑起來,瞥了父親一眼:「您見過,爸爸也見過,」她在家人們好奇的目光中短暫沉默,微微壓低了頭,「是賀新涼。」
母親沉不住氣,餐叉從手中滑落進餐盤,發出清脆的碰擊聲。「哎呀,怎麼……」
靜穎抿嘴忍住笑,頭也不抬就能感受到父母投來的目光:「你們別看我,早跟你們說了我對賀新涼沒感覺。姐姐的事,媽媽你明天出去應酬時不如問問賀新涼他爸,讓他去探探口風。」
夕夜原以為作為知qíng者的靜穎會起反作用阻止自己,沒想到她竟順水推舟,有點吃驚。
晚飯過後陪她去遛狗,問起為什麼。
「我不愛賀新涼,你也不愛,但並不希望他陷入不幸。前幾天我也聽朋友說顏澤和他要結婚。雖然我沒你那麼大決心非拆散他們不可,但我也覺得他倆現在結婚實在太倉促了。兩個人之間有很多關鍵問題沒有解決。新涼急於用結婚這件事向對方同時向自己證明他還愛顏澤,而顏澤從來不愛新涼,她只是需要新涼,或者說需要這麼一個人--長得帥、家境優、xing格好、對她言聽計從。」
夕夜微怔,停住腳步盯著靜穎待了半晌。
新涼和顏澤外在的條件實在差距太大,讓人無法想像顏澤對新涼遠不如新涼對顏澤愛得多。就像從前,假如誰揭穿夕夜嫉妒顏澤,也讓人難以置信。
「你果然是旁觀者清,圈子內的人多半沒有理智,我出此下策其實心裡不無怨恨。我也曾真心喜歡過新涼,只是替他感到非常不值,說不清其中道理,冥冥之中覺得應該阻止這件事發生。」
「你也曾真心喜歡過新涼?」靜穎回過頭,瞳仁里閃爍著訝異,「你怎麼會喜歡他?你喜歡他什麼?」
夕夜被猛然問住,眨了眨眼睛。
回到最初的時候,怎麼會喜歡他?而又是喜歡他什麼?剛進校時聽同班的女生嘰嘰喳喳議論哪個男生長著「校糙臉」,知道最受追捧的那個和自己有點淵源,是自己曾經最好朋友的男友。關係就這麼簡單,本以為不會再複雜一點。
誰知某天放學後,和夕夜一起打掃的季霄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了,女生為了拖地,獨自拎水上樓,剛走到樓梯轉彎處,同班的賀新涼就一步三個台階地從樓下追上來不由分說地提供幫助。
微怔的當下,女生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往後讓了半步。
接過水桶的那隻手,gān淨纖長,骨節分明,經脈在顏色偏深的皮膚下走成遒勁的曲線。
不可思議。
只是因為這手,這瞬間。
突然喜歡上了這個人。
時隔不久的運動會上,參加四乘一百米接力的顏澤在邁過終點的瞬間摔倒,被賀新涼橫抱起來送去醫務室。夕夜留在終點線旁邊呆呆地看著兩人遠離自己的背影,傷心到了底,可正是這份傷心讓她輾轉反側一整夜確認了自己對賀新涼的喜歡。
之後的周一,她回校吃了早飯,在樓梯轉彎處的落地鏡里看見形容憔悴的自己,感到不妥,急急地跑向寢室換了件純白色的連帽衛衣,外面再套上深青色校服,臉色立即被襯亮了。
qíng竇未開時絕不會有這種小心機。
進教室時挺直腰,踮著步,姿態格外優雅,沒有往賀新涼那個角落看,卻知道男生的目光在隨著自己移動。
也是從那天起,大家突然發現這個女生變了,說不清變化在哪裡,好像她的身體向外延伸出了奇異的柔媚枝蔓,不是像從前那種jīng巧稚氣的漂亮,而是讓其他同xing感到威脅的美。
她總是站在遠遠的地方微蹙著眉,看新涼和顏澤談笑風生,心如刀絞,誤解了真愛的意義。
[四]
夕夜搬來與自己同住的事,季霄沒有告訴亞彌。
父親的公司受行業經濟景況的影響資金周轉不靈,已經到發不出工資的境地,家裡氣氛分外壓抑。本著逃避的心理,連續幾周沒回家,季霄不想連宿舍這最後的避風港也失去。
手機鈴聲驟響,他翻過屏幕,見是亞彌,便把手機放得遠遠的,用枕頭蓋起來,繼續拖動滑鼠。
和亞彌只相差一歲多。
可如今一個在校園,一個在職場,一方無憂無慮另一方憂心忡忡,考慮的東西全然不同,心理距離越來越遠,傾聽與傾訴都覺得疲憊。
房門突然被大聲捶響,季霄驚得從電腦前跳起來。不知出了什麼事,夕夜在門外喊他名字。
季霄連忙拉開門,女生一把抓住他手腕將他拖到電視前:「快來看看這是不是夏樹?」
可是電視屏幕中卻在播放新聞。
男生一頭霧水。
夕夜遺憾地發出一聲「唉--」,補充說明:「剛才我看見主持人身後的路人好像夏樹,可惜過了。」
「你見過夏樹?」
「我沒見過她本人,只看過一次照片,所以才讓你來看是不是。」
「只見過一次照片?那為什麼馬上就覺得她是夏樹?」
「她站在路邊迎面對著鏡頭,看不清臉,好像在等什麼人,後來過來一個男生朝她走過去,兩人牽著手出了鏡頭,自始至終那男生也沒有回頭,但我就是知道他是風間。」
「第六感告訴你那個男生是易風間?」季霄把她的意思重複一遍。
女生有點著急地點頭,生怕對方不信自己。
「畢竟是jiāo往過的人……這我能理解。」男生轉過眼睛看向她,「不過女的是夏樹的可能xing非常小。」
夕夜還想爭辯什麼,男生示意她打住,在她身邊坐下。
「風間臨走的時候跟我說--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我說這些。他童年、少年時代都因為家庭緣故過得非常不幸,十四歲那年遇見夏樹,認定她是和自己一樣孤獨的人,他對夏樹了解不多,不久後夏樹又轉學去外地和他一別兩年,其間他和別的女生jiāo往過,對方給他的感覺很像夏樹,可終究不是夏樹,很快就分手了。後來夏樹又離奇地出現在他的生活里,兩人真正開始jiāo往,他卻突然發現一直愛的人不是夏樹而是他想像中的夏樹。在分開的兩年中,他不斷在腦海中將夏樹的形象美化、不斷臆造自己與對方的心靈契合點,而夏樹和他的想像卻出入極大,讓他不禁失笑自嘲,世上哪有自己想像中那種女孩。再後來,他遇見你,才覺得不可思議,你是……按照人設出現的角色,吻合得幾近虛構。然而,你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你卻有你執著的人,分岔的路無法qiáng求,只能彼此珍惜同行的時光。」
男生說完,兩人沉默許久。
「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對你說這些嗎?」女生緊盯著電視屏幕沒有去看他。
「唉?」男生蹙起眉,一時反應不過來。
風間的目的……
自己與他的關係僅僅停留在室友上,不算jiāo往甚密,他對自己說這些,也許……無非是希望自己轉告夕夜,在他走之前挽留他。可自己卻拖拖拉拉直到今天才告訴夕夜。
季霄把夕夜的追問當成指責,不知怎樣回答。
「……對不起。」
女生久久愣住,突然苦笑:「我當然也明白,錯過就是錯過,失去就是失去,『分岔的路無法qiáng求'。是我妄想,以後……再也不會了。」
說著便起身回了自己房間,留下滿臉茫然的季霄。
夏末的風掀開白色窗紗灌進屋裡,最後的蟬鳴像海làng迭起。
為什麼總是要等到失去,才幡然醒悟,懂得珍惜?
羈絆和qíng意,日復一日,一點一滴累積,源源不絕地滲入心臟,酸的或者鹹的,灰的或者白的,純淨的或者混合的……把原有的空間全部漲滿了。
說過的每個字,響徹在耳畔的每句話……法則、規則、原則,都不能阻止它們逐漸改變你掌心縱橫jiāo錯的曲線。
[五]
從那天起,夕夜和季霄的見面變得尷尬,對話局限於生活起居,而且簡短得不能再簡短。
他揣測她曾說過的每句話的意義,逐漸了解她的心思,明白她雖然外表冷淡但心裡懷著愛,這種愛飽含生命訊息、激烈不可抑,反而使他退縮,不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才能與之對等,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顧及亞彌,這個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孩讓他無法辜負。
夕夜和他同住的事終於還是傳到亞彌耳朵里,出乎意料,亞彌的反應異常平靜。
「其實你很早以前就已經喜歡上夕夜了。我說過你,你狡辯,但不是故意欺騙我,你是真心誤以為自己並不喜歡她。」
季霄望著她臉上逐漸顯出的如釋重負的光澤,覺得她此時的笑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眼角眉梢毫無保留地張揚歡愉,心裡緊緊地痛起來。
回想三年前向自己告白的她,一派天真懵懂又莽撞的女孩,額頭圓圓鼓鼓,表qíng瞬息萬變,慌張的時候眉頭聳起形成個可憐的「八」字,笑的時候下垂的眼尾拉出一條上揚的細細笑紋,心裡想到什麼立刻脫口而出。
與此刻面前的她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