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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夕夜跟在結款的長龍後面,無聊得眼睛四處掃,覺得前面的女生側臉分外眼熟,深棕色自然微卷的長髮紮成高馬尾,露出白皙修長的頸和光潔的額頭,有股gān練潑辣的氣勢。

    正一邊打量一邊搜腸刮肚地想在哪兒見過她,對方就轉出了整張正臉,對上夕夜的眼神,使思路反而因慌亂斷了。

    以對方的眼神變化來看,她已經認出了夕夜,可奇怪的是那女生並不開口招呼,而是轉過臉去和站在她前面的朋友說話。

    「……XX和XXX前兩天離婚你聽說了嗎?」說的是演藝圈八卦。

    「真的啊?他們結婚時我就不看好。」

    馬尾辮女生輕蔑地哼一聲:「搶朋友的男人,還過河拆橋,這種人能有什麼好結果!」說著語速放慢,冷冷地瞥了夕夜一眼。

    這一眼瞥得夕夜整條脊樑躥過一陣燥熱。

    喬綺。

    想起來了,她是亞彌的閨蜜。

    「誰甩誰的啊?」身前的朋友並沒覺察出喬綺在含沙she影。

    喬綺gān脆回過頭直接看向夕夜:「當然是女的被甩了,因果報應嘛。有句話說……」一字一頓地,「多行不義必自斃。」

    夕夜錯愕地怔在原地,無言以對。

    說不出一句「你誤會了」說不出一句「我沒有和亞彌搶季霄」。

    不由得想起顏澤。

    靜穎不經意間將自己經歷的感傷傳遞給她,形成了她心中的不安因素。

    --所有男生都是這樣,喜歡的只是美貌。

    --就算是日久生qíng難看的也不覺得好看,也總有一天他清醒過來,會接受公認的標準,覺得你變難看了。

    疑心新涼會離開自己,疑心新涼會移qíng別戀。

    --在他的圈子裡有那個圈子的核心人物,時間長了,新涼自然也會覺得她們確實好。

    --我不知道怎樣扭轉自己在他眼裡越來越沒有吸引力。

    哪怕並沒有一個真正敵意鮮明的對手,哪怕其他女生並沒有與她爭奪新涼的主觀意願,

    --我和新涼回不去了。

    誤以為只要改變了外貌就能收復失地,最終卻不是輸給時間,而是輸給自己。

    這天晚上,夕夜做了一個夢。

    回到高中的時候,全班女生在學校游泳館上體育課,課後因為不想和同學爭搶或共用淋浴位置,所以一個人落在最後,可等到進了更衣室卻發現不僅同學已經走光,連自己儲衣櫃裡的衣服也不見了。

    夕夜裹上浴巾追到游泳池邊的大落地窗前,窗外的女生們正排著隊依次上一輛大巴,好像是校車。夕夜剛想喊住她們幫忙,卻見站在隊尾的顏澤轉過身,手裡抱著夕夜的外衣挑釁似的朝她揮了揮,而站在她前面的蕭卓安這時回過頭,只是置身事外地笑了笑。

    夕夜又急又慌地反身繞過正門跑出體育館,眼睜睜地看著汽車啟動了,季節突然從夏季變成冬季,漫天遍地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赤腳踩上去已感到寒入骨髓,更何況周身只裹著一條浴巾。

    顧不了那麼多,冥冥中並不知道這輛車要去哪裡,只知道應該拼盡全力追上它。

    足跡淺淺地印在雪地上,腳面一次次被雪沒過。

    身後突然由遠及近地響起游泳館管理員的喊聲,死拉硬拽拖住她,說是不能這麼衣不蔽體地在校園裡行走,夕夜想解釋衣服被惡作劇的同學偷走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眼看汽車與自己的距離被拉開更遠,這時又過來一群自管會的學生gān部,也加入到義正辭嚴批評夕夜不該以這種狀態在學校走動,合力要把她拉回遊泳館。夕夜一手拽緊胸前的浴巾以免在掙扎中掉落,另一隻手被老師學生幾個人拖著往游泳館方向移動,頭還朝著汽車遠離自己的方向…

    醒來後還記得清晰,後車窗像個相框,顏澤的笑臉定格在正中央。

    [七]

    畢業典禮結束後,似乎時來運轉。

    夕夜在秦淺的引薦下,找到了一份廣播電台的DJ工作,三個月試用期內工資不足千元,只夠勉qiáng維持日常開銷,七月二十日學校要求所有畢業生必須搬出寢室,夕夜還沒找到離電台近的出租房,焦急了沒兩天,季霄又及時伸出援手。

    「如果你不介意,其實可以先搬到風間原來的房間過渡一下,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反正我也不會向你要房租,想住多久都行。」男生轉頭對吧檯點單,「一杯拿鐵。」又問夕夜,「你要什麼?」

    「我?」女生被問得一愣,「我不要。」

    從節約開支的角度來看,20元一杯的咖啡絕對要戒掉。

    男生迴轉頭朝裡面平淡地說道:「兩杯拿鐵。」沒等女生抗議便一起付了帳。

    在這個瞬間,夕夜恍惚憶起高中時曾聽顏澤抱怨說季霄摳門,為了兩三塊和計程車司機糾纏不息,現在看來想必又是顏澤在chuī毛求疵。

    「說起來,秦淺怎麼知道你有做這類工作的天分?」

    「談不上什麼天分,只不過自己有點興趣。我和秦淺本來就是我大一時做廣播劇認識的,合作過好幾次,在論壇里很聊得來,一確認身份,發現對方竟然是同校的學姐。」

    「還挺傳奇的。」男生從吧檯上取過兩杯咖啡,遞一杯給夕夜,示意她跟著自己出門去。

    雖然先走到門口,但男生為她撐著門讓到一邊。

    陣雨已經停了,路面依舊濕漉漉,稍遠一點的幾處凹陷低洼積著水。

    夕夜邁過台階後還是保持在gān燥的屋檐下平移,回身提醒男生注意腳下,不經意瞄見咖啡館門外的小黑板上頗文藝地用粉筆字寫著一句:

    夢裡出現的人,

    醒來就該去見他,

    生活就是這麼簡單。

    男生見她對著黑板發起了呆,也看過來。

    「LesAmantsduPont-Neuf。」(註:電影《新橋戀人》。黑板上的語句是此片台詞。)

    「你也看過?」女生有點意外地回頭。

    「法語班的學生,這麼經典的法國片怎麼可能沒看。」

    夕夜呷一口咖啡,左手cha在褲子口袋裡,和季霄並肩站著,仰起頭,看屋檐順下水滴,無限高遠的地方伸展出一張接近於白色的晴空。

    她閉上眼深呼吸。眼瞼被陽光熨熱,微微泛紅。

    多少虛虛實實的夢境在眼前閃回--

    討論辯論詞時抬起頭瞥見的季霄,辦公室外照進來的陽光凝聚成一個小小的點,滾過他的眼鏡金屬邊。

    遭遇車禍後半昏迷狀態下看見的新涼,街燈與霓虹融混著,變幻莫測的色彩飛速掠過他

    稜角分明的側臉。

    夕照的最後一縷光線湮沒在放學後的喧囂聲中,三朵濃重的yīn影斜斜地平攤在cao場跑道的邊緣,晚風往復穿梭,整個校園的路燈從路的盡頭開始,一盞盞順次亮起來,女生看向自己緩緩地說:「吶,你們知道麼?如果太陽此刻熄滅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鐘後才知道。」

    夢裡出現的人,想念卻已不能再見。

    第9章

    [一]

    計程車在墓園大門口停下,往前的坡道夕夜頂著烈日步行,她眯著眼朝目的地望一望,意外地看見顏澤比自己先到,蕭卓安的墓前已經擺了一大束百合。

    與此同時,聽見腳步聲的顏澤回了頭。

    微怔一秒,顏澤苦笑起來:「我特地避開昨天的忌日沒有和新涼一起來,就是免得碰見你,沒想到……」

    「你是怕我嘲笑你這張假臉,還是怕我揭穿你的偽善?」面對她這麼一張jīng巧的臉,夕夜說不出客氣的話。

    「顧夕夜,你還沒認清現在的狀況麼?你得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漂亮、好成績、名牌大學,有什麼用?工作是個臨時工,還在頻繁換男友,再過兩年嫁不出去你這一輩子都是失敗的。學生生涯結束後像你這種有社jiāo障礙的人就一無是處了。我gān嗎怕你?下個月的今天我就要和新涼結婚了。如果你想來參加婚禮我倒無所謂,」顏澤挑了挑眉,一字一頓地說,「反正,我贏了你。」

    為什麼新涼最終會做出和她結婚的決定?

    夕夜在瞬間感到整個人被吸進冰冷的漩渦,渾身顫抖著。

    「顏澤,一直以來,周圍所有人都說你我是摯友,哪怕像季霄這樣略知我們之間芥蒂的人,也說什麼『閨蜜間總歸是這樣又愛又恨',我就像被催眠了似的,真以為事實如此,並想盡一切辦法從善意的角度去理解你我的矛盾。可我現在終於醒悟,被我當成最重要的朋友在乎的人,從來只有卓安。我們都喜歡的書,你根本看不懂,我們能聊的話題,你根本聽不懂。你層次太低。如果不是卓安把你當朋友,我連話都跟你說不到一起,如果不是寄人籬下,我也不會忍著委屈遷就你。」

    「我層次低?」顏澤漲紅臉冷哼一聲,「你看看現在你的穿著打扮有多寒酸吧。你說對了,我們不是朋友。如果不是卓安看你可憐非要帶著你玩,我也不想跟你玩。」

    夕夜聽了她的反駁辭,突然冷靜下來,過半晌,嘴角往上揚起,輕輕搖了搖頭:「你以為你穿上名牌打扮入時就代表層次高麼?」

    顏澤見她的神qíng變得如此自信,莫名感到心虛。

    「祭拜逝者……」夕夜緩然道,「最基本的禮節是身著莊重的服裝,你呢?穿波西米亞花吊帶裙。價值不菲又怎麼樣呢?你離了家,離了幫你熨衣服曬衣服的媽媽,再高檔的名牌,變得這樣皺皺巴巴、一股樟腦丸氣味,也好不過地攤貨。我勸你還是好好珍惜這些名牌衣服

    和首飾,因為這是你整個人最有價值的部分,也是唯一有價值的部分了。」

    夕夜句句戳在關鍵點上,顏澤從小自理能力就差,獨立生活後不可避免把自己打理得有些窩囊。她知道夕夜的話沒有錯,因此更加惱羞成怒,虛張聲勢地大笑道:「顧夕夜你是不是瘋了?聽說我和新涼要結婚,嫉妒得發了瘋?」

    「顏澤,我不是過去那個我,你不配讓我嫉妒。新涼也不是你的名牌衣服,存在只為滿足你的虛榮心。我不會允許新涼和你結婚。」

    「允許?你搞搞清楚好吧,你在新涼心裡算什麼呀?我們結婚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允許了?」

    夕夜冷冷地剜了她一眼,不再多說,轉身就走。

    「顧夕夜你想gān什麼?你又要不擇手段了嗎?你要像害死卓安那樣害死我嗎?其實你希望死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嗎?」大聲的咒罵緊跟著從身後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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