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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初中時的顏澤在超市貨架前抬起頭看向自己,笑容中沒有半點yīn霾:「好巧,你也喜歡啊。那……讓給你好了。」

    這個女生後來讓自己傷了心。可也許是因為時隔太久,若有人問起怎麼傷的心,已經想不起究竟她做錯了什麼。和自己喜歡的男孩戀愛?嫉妒自己?搶了自己風頭?把這些「罪狀」一一列出,好像根本不足以讓聽故事的人信服。

    她是多麼狡猾惡毒的女孩!可為什麼找不出論據。

    原來你一直把她當作家人。袒露太多,付出太多,信任太多,孤注一擲般地,把她當作家人,才會被輕微辜負就恨之入骨。

    也許是因為上次聚會時氣氛還不錯,雙方都不計前嫌。

    夕夜開始懷念顏澤的好,沒過幾天,顏澤就正好來了電話,說的是懷疑新涼有二心。

    夕夜有點懵了,站在顏澤的角度,她怎麼會覺得和自己的關係已經恢復到能談論這種話題的程度?但顏澤似乎一向如此,典型雙子座個xing,qíng緒變化很快。

    「我和新涼有一次逛街時碰見過她,一看苗頭就不對。是個長得妖里妖氣的老女人,你能想像吧……就是妝超濃,穿衣服走xing感路線的那種。新涼跟她非常熟,在總是需要合作的兩個部門。她居然當著我的面和新涼打qíng罵俏哦!好像我對她一點構不成威脅似的!氣死人

    了!」

    大致了解了,夕夜預感對話不會太快結束,把座機搬到chuáng邊挑了個合適的姿勢躺著問:「很難想像新涼會喜歡那種型……不過,雖說新涼現在職位還低,但無人不知他是公司少東,將來公司是他的,因此盯上他的女人肯定很多……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我去新涼的公司外蹲守,跟蹤過那個女人,現在已經知道她家的地址,還知道她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你說我要不要直接去找她男友談?讓他看好自己女人。」

    「千萬別這麼做。小澤,我們都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在我們眼裡,你一直開朗慡利,習慣你有點小女生的任xing,但根本接受不了你變得那麼『灑狗血』,跟蹤、攤牌、像四十歲怨婦一樣神經質,連我也接受不了,更不要提新涼知道了會怎麼想。」

    顏澤沉默半晌,心裡也泛起一絲苦澀:「夕夜,我和新涼回不去了。」

    夕夜沒想到她冒出如此悲觀的一句話,訝異得瞪大眼睛。

    「高中時,我們屬於一個人際圈,在這個小集體裡,我比較活躍出眾,是核心人物,新涼能感覺到我的優點和重要xing,我們天天在一起。可現在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每天時不時想起我。我有我的人際圈,他有他的人際圈,在他的圈子裡有那個圈子的核心人物,那些女孩子或聰明或漂亮,圈子裡的其他人都公認她們最好,整天議論她們、討她們歡心,時間長了,新涼自然也會覺得她們確實好。我不知道怎樣扭轉自己在他眼裡越來越沒有吸引力。」

    不是不明白,現實總這樣無奈。

    小說里再多巧合、奇蹟、峰迴路轉、繩鋸木斷、qíng比金堅、願力無邊,但一萬次熒幕上的相擁熱吻也換不來一個親身經歷的團圓,現實中只能一寸一寸輸給時間,無力回天。

    顏澤敏感,看得透徹,她的擔憂也是大部分女生的擔憂。

    但令夕夜不能理解的是,她的眼裡幾乎從來沒有真善美,或者說,別人眼裡的真善美在她看來都是惺惺作態。夕夜看過她的日記,日記中每句話都在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孤芳自賞,透著對全世界的不滿。

    「說什麼傻話。新涼和你在一起這麼久了,怎麼會看不到你的好……」夕夜安慰著她,突然心生困惑,詫異在無憂無慮環境下長大的顏澤何苦這麼為賦新詞qiáng說愁。

    對顏澤的話,她也是認同的,但她覺得要反過來--換她對顏澤吐露這種無奈--才正常,一時覺得心心裡好不舒服,就打住話頭不說了。

    顏澤七分確實因缺乏安全感而惶惶,三分還是想拿「深刻哲思」在昔日閨蜜面前顯擺,誰知夕夜不順她的意,既沒義憤填膺跟著附和也沒「時隔三秋依然刮目相看」。她並沒發現是夕夜不配合,只以為夕夜qíng商還和高中時一樣低,不能理解自己前番話的內涵,心中感慨果然和夕夜還是沒有共同語言,索然寡味,決定下次還是和靜穎聊女生話題。

    想起靜穎,又記起對夕夜身世的疑問,正好轉了話題,打探「認親」結果。

    夕夜愈發覺得噁心,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心裡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過去是回不去的,曾經失去的一切都無法再挽回。

    --如果太陽此刻熄滅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鐘之後才知道。

    即使八分鐘之後終於懂得珍惜,也終究重演不了之前失去的溫暖。

    人生只有一個十七歲,快樂和憂傷也都只有一次,後來的後來才明白,比憂傷更可怕的是成人之後的理xing與麻木,日復一日隨著社會的齒輪被動旋轉,再親密的朋友也會有保留,再長久的愛人也會有隔閡,可悲的是,你已經成熟到能夠清醒地看透這一切。

    夕夜停止晃動手中的茶水,看茶葉沉向杯底,把聽筒換到另一側,用不帶一點溫度的聲音反問:「顏澤,你怎麼記得我媽媽留給我的那條項鍊?」在高二那年因墜樓而失憶的你,怎麼知道那是初中時我媽媽留給我的遺物?

    電話那頭是驟然的沉默。

    [七]

    如果一切都變得透明,連最後一條道屏障也轟然倒塌……

    那麼……

    [八]

    掛斷電話的瞬間,夕夜想起第二天是顏澤的生日,她知道顏澤這個生日不會過得多麼愉快,但她始料未及,次日一早,她就接到黎靜穎的電話約她去咖啡館見面,開口第一句話是--

    「姐,生日快樂。」

    完全虛假的母親、家庭、生日。

    想為坎坷身世找一個根據,不知該皈依哪種信仰。

    在星座書上看見誕生日11月3號的命理,生而清高,註定孤獨。

    沒有出路,只能相信宿命這種東西。

    卻連宿命都是虛假的。

    突然感到所有委屈與怨念淤堵於胸口,引起了神經xing陣痛。

    「我是6月9號出生的?」

    黎靜穎輕輕把戶籍本轉向正對夕夜的方向,指「黎穎」一行給她看

    「爸爸忍不住對你的思念,把我的名字從『黎靜』改成『黎靜穎』,但即使更換過戶籍頁,你也失蹤十年以上,爸媽也從未起過將你從戶籍上刪去的念頭。」女生說著,逐漸哽咽,「所有人都覺得媽媽瘋了,直到我找到你才理解她不是瘋,是以一顆母親的心堅信女兒存活於世。她一直說教過你記住家的地址,你總有一天會回家來。迎世博的時候,我們家那一帶拆遷,改建成綠地公園,媽媽竟然整日整夜在大雪天坐在廢墟中等你回家,如果不是我和爸爸及時找到她,也許……」

    夕夜看見戶籍本上同樣沒有變更的家庭地址,不禁全身戰慄。

    花園路11弄3號。

    「沒有人理解她,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相信一個不滿四歲的小孩會記得家庭住址,被誘拐後會自己回家。可是媽媽,是因為這個信念才活著……」

    塵眠了十八年的記憶一點一滴在腦海中恢復清晰。

    被帶到陌生地方的自己整日哭鬧,吵著要回家,要媽媽。

    她反覆說自己家住在11弄3號,因為媽媽叮囑過要牢記。

    但後來自稱是母親的那個女人用反覆又反覆的謊言篡改了這記憶。

    並不是出生於11月3號,而是住在11弄3號。

    十八年過去,即使十八年失望,媽媽也堅信女兒記得,她會回家。

    她的確是記得的。她坐在妹妹對面,眼裡蓄滿淚水,數字11和3在眼前搖曳模糊,但心裡有什麼東西卻終於塵埃落定。

    「……姐,今天是媽媽生你的日子,我求你去看看她。如果不能原諒他們為人父母的失職,就當是行善,去回應一個母親執著了十八年的信念。」

    不可能鐵石心腸。

    夕夜抬起眼瞼的一瞬,淚水如同斷線的項鍊崩落,咽喉收緊到無法言語,只是重重地點頭。

    她在病榻前見到母親,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眼前母親的形容還是讓她震驚。只不過五十歲出頭,卻已經白髮蒼蒼,樣貌比實際年齡衰老十年。她的面前攤了一chuáng的舊相冊,深陷其中想掘出能夠重溫曾經的蛛絲馬跡,以致於抬起眼瞼時神色恍惚,燈光映在她的瞳孔里慌亂地擺。

    令人震驚的不止於此。什麼超自然的願力無邊,什麼菩薩慈悲合掌默念,什麼奇蹟,什麼神意,也敵不過心有靈犀。緊緊相連的血脈,使這位母親--

    在女兒叫她一聲「媽媽」之前,還沒有人向她解釋來者何人之前,在眼前女孩眉頭剛剛蹙起一點yù哭的瞬間,就已經喊出「小穎」,緊緊抱住女孩嚎啕大哭起來。

    輾轉十八年,如母親所願,女兒記起住址,回家了。

    不再像落葉飄零……

    第8章

    [一]

    夕夜過了很久才發現靜穎家是多麼奢華。整個家由三幢四層的歐式連體別墅構成,聽說整個別墅區占地廣闊擁有獨立的高爾夫球場和貴族學校,但無論從哪個窗戶望出去都看不見別的建築物,唯有花園、湖泊、糙場與遼闊青空。由於面積太大,忙著修剪花枝的園丁都是開著公園裡常見的電瓶車往來。

    主樓的正廳大得像高中的室內體育館。客廳里液晶電視占了整面牆壁,看起來如同電影院。經過一間以粉色和白色為主色調的房間,猜測是靜穎的臥室,卻被告知是她的更衣室。

    連做夢也不曾見過。有點不可置信。

    先前只是有點覺出這是個富裕人家,但靜穎的穿著打扮卻沒有給人這種印象。她全身沒有一處亮出CHANEL、CONSTANTIN之類的大牌,僅止於素雅、合身、得體。

    面對遠遠出乎意料的家庭環境,夕夜心qíng陡然忐忑,距離感倍增。

    如果初次見面的親生父母是普通工薪階層,哪怕是農民或城市貧民,也會比現在感覺親近得多。

    被父親挽留吃團圓飯時,侷促地搓著手推辭,謊稱有事。但終究經不住靜穎軟磨硬泡答應慶祝完生日再回校。

    「其實本該為你開個party。」靜穎不無遺憾地說。

    「高中時我們班的傳統是每個月班聚一次,為本月生日的同學集體慶祝。除此之外,我從沒有生日的概念,也沒有人為我慶祝,所以無所謂的。能和家人相聚我已經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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