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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季霄毫不介意她髒兮兮的,一把攬她進懷裡,哄小孩似的拍著,眼角餘光瞥見自己和夕夜被看熱鬧的人圍觀,有點羞赧,但女生的哭聲立刻就把這羞赧覆蓋,聽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男生自己也鼻子發酸,半跪在她座位旁的過道上,把她抱得比之前更緊。

    過了十幾分鐘,哭聲才抽抽搭搭慢下來,女生紅著眼睛退開一點距離,問:「你怎麼來了?」

    聽見這問句的季霄把視線偏向一旁的車廂地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來了。」然後他平視著看住她,「你幫我想一個藉口。」

    女生迎著他的目光,眼睛大起來,瞳光奕奕像初臨世界的新生命。

    車外的山全著了魔,模糊了深淺,顛倒了高低,泥石流洶湧地從山腳往山頂走,太陽追著沙石從山脊滾進山澗,那灼熱溫度把蔓延向天空的江水煮得沸騰。

    --你沒有得到過,沒有對他失望過。

    --你沒被他傷過心。

    --你對他只有美好的印象。

    --和他在一起是你未了的心愿,不完成它你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前行。

    一直以來,認定最愛的人是賀新涼,有點無厘頭、有點花心、熱血又陽光的賀新涼,你以為自己對他念念不忘,卻不曾發現記憶的每次閃回有他,也少不了季霄。

    鏡面之上與鏡面之下的世界如出一轍互為表里,以至於混淆了分割的界面融為一體。

    你辨不清哪一端才是真實的世界。

    時至今日才想起分界線是高一時那條簡訊--

    我從來沒有對女生說過這樣的話,但現在必須要問你:可以和我jiāo往麼?

    發件人,季霄。收件人本該是顏澤,簡訊卻被錯發到夕夜的手機里。

    --從那以後,你掉進了一個軟綿綿的陷阱。

    誰在辯論賽中搶先站起來替發怔的自己圓場?誰在遊園祭中叫住倍感孤獨的自己?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快樂、不快樂的一切時光,都有他參與其中。不遠不近的關係,不濃不淡的感qíng。靜下心仔細思考你才會詫異:這個人究竟是什麼角色?為什麼在你的生活里出現頻率如此高?

    是什麼。為什麼。最基本的問題也沒法回答。

    就像他沒法回答你一句「你怎麼來了」。

    知道你和男友分手後去了外地,揣測電視裡一閃而過的災害新聞似乎是你被困未歸的原因,一路發簡訊安慰、解憂,手機電池耗盡後兩天沒你音訊便放心不下,搭車一路尋過來,車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其實並不確定你是否被堵在受災地點的另一邊,就冒著生命危險穿過還有可能再次發生泥石流的地點,一輛長途車又一輛長途車地上去又下來,直到來到你跟前,看見你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

    忘了事先想好理由,是因為除了你的安危腦海里容不下別的東西,是因為不怵與你面面相覷。但這些他自己並不明白嗎,你也未必明白。

    像親人卻不是親人,像戀人也不是戀人。

    這樣的羈絆,你找不出一種關係去定義。

    第7章

    [一]

    「季霄,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嗎?」亞彌冷著臉把屏幕上一串與夕夜互通簡訊列表的手機扔到季霄眼前。

    「你翻我簡訊?」

    「你不要岔開話題。前陣才和你說過離顧夕夜遠一點,你還和她這樣頻發簡訊是什麼意思?」

    男生定定地望著她,放慢語速一字一頓再重複一遍:「你翻我簡訊?你懂不懂尊重別人?」

    亞彌被他的語氣懾住,支吾起來:「……你以為我想這麼做嗎?……如果你不是……和顧夕夜那麼可疑……」

    「我和夕夜有什麼可疑?夕夜不像你,在這個世界上她沒有親人可以依靠了,對她來說我就像家人,她最近處境這麼困難,找不到工作,又和易風間分手,我可以袖手旁觀麼?」

    「對她來說你就像家人,那對你來說她是什麼角色?」

    「別鑽牛角尖無理取鬧了好嗎?我現在不上課的時候都要去公司實習,很累,沒jīng力陪你鬧。你知道什麼叫信任嗎?你對我沒有最起碼的信任,我沒法跟你對話。」

    「季霄,你是個又冷漠又自私的人,你對別人不好你自己從來沒有意識,你會讓愛你的人感到孤獨和不安,讓人心裡沒底,更談不上什麼信任。我不像顧夕夜那麼身世曲折煢煢孑立,但我也會有孤單難過的時候,我也會想有個人可以依靠,這並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這不是無理取鬧。總是我惦念你、牽掛你、主動聯絡你,你卻每天每天用一個空白的收件箱、一個空白的來電記錄、一個整天靜默的手機來回應我,這不是珍惜。以前風間和你住在一起,我要了解你的動向總要問風間,現在風間搬回家住,我就徹底不知道你整天在gān什麼了。熱戀的時候感到如此孤立無援,讓我覺得未來非常渺茫。你知道顏澤當初為什麼會離開你嗎?因為和你在一起就是沒有安全感,一直處於懷疑和自我懷疑的狀態。」

    「不要提顏澤,你和她話都沒說過,怎麼可能了解她的想法。」

    「可是我了解你。」

    「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回去吧。」

    「……我沒有在跟你吵架。」

    男生不言語,嘆了口氣,他知道無論怎麼爭執,最後妥協道歉的人都是亞彌,可是亞彌的問題他突然無從回答--

    顧夕夜對自己來說究竟是什麼角色?

    以及,顏澤為什麼離開自己?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顏澤當年突如其來的那句「我們,走到這裡就可以了」,永遠也不會忘記顏澤的眼睛在公jiāo車門的玻璃後緩慢地向右平移,眼裡仿佛有無盡的言語。

    他再也無法問顏澤求得答案,因為顏澤連和自己jiāo往過的事都忘了。

    [二]

    雖是早chūn,校園裡轉眼已經綠樹鬱郁,讓人覺得有些怪異。理科實驗樓在樹影之後勾勒出一段神秘的稜線,古樸的外牆縈繞著舊時光的氣息,遠遠望去,在yīn天的襯托下顯得yīn森。

    走過高聳入雲的光華樓門前的廣場,總是被chuī得失去方向。

    [三]

    夕夜登上選課系統調整了試聽課,出寢室準備去郵局寄簡歷,剛走到單元門口就被人叫住。自知在學校熟識並保持良好關係的女生不多,瞬間詫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站在自行車棚前對自己微笑。

    夕夜停住腳步等她走來,眼睛上下掃了兩個來回,那女生清秀嫻靜,長發順著風微微dàng開,有種剎那間使陌生感dàng然無存的風度。

    「我是顏澤的朋友,叫黎靜穎。」

    夕夜聽見顏澤的名字,不自覺思維慢了半拍,疑惑地重複道:「……顏澤?」

    「嗯,是她讓我來找你的。能找個地方坐下談談嗎?」

    女生抿著嘴,雙手cha進駝色大衣口袋,定定地看住黎靜穎的眼睛,搜索著善意或惡意的蛛絲馬跡。午後溫暖的陽光均勻地灑在兩人身上,宿舍區十分寂靜。良久,夕夜用下巴點點學校側門的方向,對黎靜穎說:「這邊。」

    「我的父母是早年來內地投資的香港商人,我不是獨生女,本來還有一個親姐姐。但是,她三歲那年的一天,外婆和媽媽上街去買日用品,爸爸留在家照看兩個女兒,因為我睡醒午覺在房裡大聲哭,爸爸上樓去照顧我,讓姐姐離開了他的視線,結果在這短短的半小時裡,有小偷溜進家來盜竊,不僅偷走了父母臥房裡的貴重財物,而且竟然把姐姐也誘拐了。爸爸自責悔恨不已,媽媽也是從那時開始,得了抑鬱症,在療養院待了一年半,至今仍備受病痛困擾。多年來爸媽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她,可是卻音訊全無。」黎靜穎在夕夜融混著同qíng與詫異的目光中抬起頭看向她,從包里取出一本書,又從書內取出一張照片遞到她的面前。

    夕夜接過來,發現照片拍的是一張油畫,畫中是一位氣質卓然的少女,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黎靜穎接著說下去:「這是我外婆年輕時家裡請名畫家為她畫的,至今還掛在我家,那天小澤去我家玩,站在這張畫前看了許久,說她閨蜜有一根和這畫上外婆戴的一模一樣的項鍊。其實這根項鍊我外婆在我父母結婚時送給了我媽媽,也在和姐姐一起失蹤的財物中……」說到這裡,女生停下來,安靜地看著夕夜。

    夕夜滿腹疑惑地從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項鍊摘下給黎靜穎看:「我確實有根一模一樣的,是我媽媽過世時留給我的遺物。」

    黎靜穎仔細看了看夕夜的項鍊:「這就是我外婆的那根,你看,掛墜背面刻了姓氏縮寫。」

    夕夜怔了三秒,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黎靜穎會來找自己,為什麼顏澤會讓黎靜穎來找自己。隨即笑起來,把照片放回黎靜穎面前說:「我媽媽是在我初中時因病過世的,我也不是哪家走失的孩子,這些其實顏澤知道,真奇怪她怎麼會弄錯的。」

    女生嘆口氣,又從桌上的書中取出另一張照片遞給夕夜:「對不起,來找你之前我擅自調查了一下,這是你母親生前的照片,沒錯吧?」見夕夜點點頭,繼續說下去,「這張是我滿月那天爸爸在聚餐時拍的照片,抱著你的是媽媽,抱著我的那個人,是當時我們家的保姆。」

    這一瞬,夕夜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凍結,頸上的項鍊變作一雙手,將喉嚨死死扼住。

    無法呼吸。

    兩張照片裡的「母親」分明是同一個人青年和中年階段的模樣。

    她跌跌撞撞衝出門去,白色塑膠袋被狂風從樹上扯下扔向她的臉,像已故「母親」的魂如影隨形使人窒息。

    滿腔恨意,卻不知恨誰。扶著沿街店鋪外牆,無意識地跑了很遠,最後被下水道井蓋絆倒,跌坐在地上gān嘔。掌心觸及的地表灼熱,地面在旋轉。

    [四]

    霏霏細雨從三月底連綿到四月初。

    甜品店玻璃窗上還懸著零星的水滴,亞彌斜靠在沙發一角玩PSP。季霄第三次起身去店外接電話時,她連頭也沒再抬。男生沒注意到的是,掌機中的畫面早已停在了--「開始新遊戲?」

    就像當初和顏澤分手前,女生玩著俄羅斯方塊裝作沒有聽見他說話,只是不想與他爭執。

    亞彌已經不想揭穿他的變化。

    對男友苦苦哀求勸他回心轉意,或是軟硬兼施擊退qíng敵,這類事亞彌放不下身段去做。

    前一天喬綺義憤填膺地打電話來控訴說看見季霄和夕夜在逛街,亞彌才明白這段時間季霄對她明顯的冷落並不是因為上次爭吵,也不是因為實習工作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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