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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噢……我在申請保研,填表時遇到點麻煩。想問問你。」

    「取得保研資格了嗎?」

    「有資格。現在方便說話嗎?可能時間會有點長。」

    「沒關係。」

    「先說這個表格封面上的定向和非定向是什麼意思?」

    [五]

    在秦淺的幫助下填完了申請表格,夕夜安下半顆心,覺得有點餓,拿著錢包下樓去買夜宵。淡淡的月光灑在小徑上教學樓yīn影的間隙里,路旁近百年的樹木靜默地站成帶給人qiáng烈安全感的護衛姿態,晚風拂著面,非常和煦。

    人走在其中,四下只能聽見自己的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呼吸帶著清新涼意的空氣,胸腔里蘊含了無法言傳的寧靜的感激。

    突然有種什麼也不成障礙、什麼都可以體諒的感覺。

    她從外套口袋中掏出手機,撥通風間的電話,等待音響了四聲,男生接起來,應聲刻意壓得很低。

    「在上課嗎?」夕夜問。

    「嗯,我下課後回給你。」

    「好。」

    想和風間長久地好好相處下去的願望,比任何時候都qiáng烈。大概是受了秦淺的影響。

    經過一棟宿舍樓,臨街的窗口飄出不知名卻異常熟悉的園舞曲,夕夜雙手cha在風衣口袋裡駐足,一邊聆聽,一邊搜腸刮肚地回憶曾經在哪兒聽過。暖huáng的窗前時而晃過人影,都是稍縱即逝,無法憑此辨別音樂聲是來自哪扇窗。

    旋律和夜色相融合的感覺,明明那麼真切地存在過,卻像深冬時節封印於冰面下的河水,看得見流動,卻觸摸不到。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去形容,直到一曲終了。

    夕夜轉過身。一隻白色的流làng貓坐在路面中間看著她,看見她轉了身,便站起來,邁著倨傲的步子緩緩地離開。雖然是極緩的動作,但在靜止的畫面中橫穿而過仍有點突兀,因為這份突兀,原本不具有感qíng屬xing的離開,顯得淒涼。看起來十分孤獨。

    是了,就是孤獨。而剛才悄悄溜掉的那首曲子,給人的感覺正是驅散了孤獨。

    圓舞曲多半都是歡愉的,這一首又有什麼特別?

    [六]

    翌日下午三點,夕夜去學校教務處蓋章,工作人員不知去哪兒了,門上貼著「請稍等,馬上回來」的便條。夕夜只好抱著一摞表格倚牆等在門口,先後有好些學生進了樓,個別人留下一起等待,其他幾個留下手機號請夕夜等老師回來後發簡訊通知他們。

    將近五點時,走廊處傳來女孩子的笑聲,一陣輕一陣響,好像陽光下金色的麥田在起伏。

    來自四面八方的回聲撞擊著身後的牆壁,腰椎處幻覺似的蘇麻起來,夕夜輕輕按過太陽xué,直起身朝聲音的源頭望,是亞彌。

    小女生闔上手機,迎著這邊幾道目光吐舌頭表示歉意,立刻又忍不住拔高了音調:「咦?夕夜?你怎麼在這裡?」

    「有些表格需要蓋章,你呢?」

    「學生證丟了,開學沒有註冊,系裡老師非讓我來補辦。」像是覺得很麻煩。丟三落四還真是她的風格。

    「教務處的人跑哪兒去啦?」亞彌從口袋裡摸出口香糖,扔了一條給夕夜。

    女生接住:「誰知道啊,都等快兩小時了。不過,我都習慣了,這幾天忙著找各種部門蓋章,全是這麼拖拖拉拉的。昨天去找學院領導簽字,從早上九點等到下午四點,對方一直回簡訊說一小時後到,結果最後回了一條『今天不去學校了'就關了機。」

    「這麼差勁的老師!」

    「可也沒辦法,聽說明天在四教有堂課,還得去課上堵他,趁課間時讓他簽了。」

    「為了什麼事折騰這些啊?」

    「保研啊。」

    「那是什麼?」

    「唉?保送研究生嘛。」

    「還可以保送研究生嗎?」驚訝的神qíng讓夕夜有點失語,「什麼樣的人才夠格呢?」

    「平均績點在學院名列前茅。話說回來,你也不是大一新生了,怎麼連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啊?」

    亞彌彎眼笑了,瞳孔閃閃亮亮:「沒有關心過嘛……反正以我的成績也不可能有資格保送啦,我對自己的要求一直是不掛科就好。」

    「那你畢業後打算直接工作還是出國?」

    「那種事我根本沒有考慮過,反正季霄比我早畢業,他gān什麼我就gān什麼。從小到大我的理想就只有一個--和季霄在一起。其他都無所謂。」

    用瞠目結舌來形容夕夜此時的表qíng都不夠。

    「雖說……愛qíng是很重要,不過,也不至於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吧。」

    亞彌甜甜地一笑,歪過頭:「如果你保送研究生後,風間萬一找到外地的工作或者決定出國,到那時再反悔補救不是很麻煩嗎?還不如晚點做決定。不過,照你和風間的qíng況來看,應該是他會配合你吧。」

    夕夜微怔,不知該如何對答。

    此時才發現,在考慮未來時,其實我從未把風間計算在內。

    或者說,潛意識中並不相信我和風間能天長地久。焦慮也好,抑鬱也好。

    都是一個人的焦慮,一個人的抑鬱。

    反而非常羨慕亞彌這樣思維單純的女生,有一個人可以讓她付出全部。回想起來,我的生活中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無論是在年少時誤以為「一生最愛」的賀新涼,還是白馬王子般破光而來的易風間,沒有誰能使我把命運jiāo給他,規劃到永遠。

    或許對風間而言也是如此,所以他才對我的前途漠不關心,只求眼下的快樂幸福。

    「如果競爭太激烈就放棄吧,gān嗎這麼計較得失?」

    「就算最後得到了你也不會開心,這樣有意思麼?」

    「我才不管別人,我只希望你快樂地生活。」

    乍聽之下甜蜜又體貼的話語,實際上全在透露一個訊息--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希望你整天樂觀開朗和我玩鬧,至於玩物喪志將來可能會悲傷沮喪那與我無關,反正又不可能永遠在一起。

    再深的羈絆,加上了「得過且過」的前提,也不能謂之愛qíng。

    從教務樓走廊的窗口望出去,遠處四五棵桃樹站成一排,新開的桃花宛如撕裂皮膚bào出的血液,艷俗的顏色和腥臭的氣味在略有些蕭瑟的環境中肆意蔓延。

    落日虛懸在樹杈之間,餘暉像絹帶一樣纏繞在上面作依依不捨之態。

    「亞彌你知道麼?」夕夜回頭,不無淒涼意味地微笑著說,「其實太陽此刻已經熄滅了光芒。」

    [七]

    之後的好幾天不是蹲守在教務樓就是蹲守在教室門口,被隨心所yù約定時間又隨心所yù違背約定的老師們折騰得心力jiāo瘁。最後一次請院長簽字,不走運的是領導又不在,且聯繫不上,夕夜急得在辦公區團團轉,出門接水泡茶的輔導員看見她招呼道:「顧夕夜你在等誰?」

    女生苦著臉無奈地抖抖手中的表格:「保研申請表最後還要院領導簽字。」

    「劉院長前天去日本了。」

    「這我知道,我在通選課上等過他,結果助教說他出國了本周停課。所以我想找系找系主任簽。」

    「系主任也在外地,再說系主任不能簽,你仔細看看填表要求,寫的是『學院意見',學系是不夠級別的。」

    「那……怎麼辦?」

    「找李書記簽啊,她開會去了,下午才會來,你先去吃午飯吧。等她來了我給你發簡訊。」

    遭了長時間的冷遇,一丁點關懷也讓夕夜覺得受寵若驚,愣了數秒,幾乎要紅了眼角,結結巴巴地謝了半天。

    又嚴肅又客套,讓輔導員忍俊不禁,為了讓她放鬆繃緊的神經,半開玩笑地說:「說實話,我們都在想,你長這麼漂亮讀什麼研究生啊!」

    「唉?」之前沒聽說,這有什麼衝突。

    「讀太多書很難嫁的,長得漂亮本來就標準很高了,這麼一來容易變成剩女啊。我當導員這幾年就沒見過哪個漂亮女生認真鑽研學術,但也絕對沒有批評她們的意思,畢竟人才是多方面的嘛,有些孩子適合做研究,有些口才好人際jiāo往廣泛也能有一番作為。」

    說起「口才好人際jiāo往廣泛」,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顏澤。從前覺得自己比她漂亮比她聰明比她努力,而她只擁有最令人羨慕的幸運,心裡總是憤憤不平。

    其實顏澤認真地經營各種人際關係,也是一種努力,處心積慮地討所有人喜歡,在意每個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即使討厭一個人也要壓抑內心的反感去對她微笑。可以說是偽善,但世界若少了這些偽善恐怕會更加傷人。

    顏澤待人公平而慷慨,她的能力在於,讓身邊每個人覺得自己被喜歡、被需要,即使是一種假象。

    時隔多年再回想起來,似乎已經釋懷了。

    夕夜微笑著點點頭,對輔導員說:「你說得對。我缺乏與人jiāo往的那種才能。」

    [八]

    有點想念顏澤,暑假就心想事成地遇見了她。巧的是兩人被分在同一家電視台實習,不巧的是實習期正好錯開。夕夜最後一天實習,顏澤過來報到。在辦公室走廊的轉彎處相遇,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便擦肩而過,夕夜走遠後正稍微覺得有點悵然若失,顏澤就一路連名帶姓地喊著她追過來。

    「難得見一面,平時也不怎麼聯繫得上你,不如下班後一塊兒吃晚飯吧。該不會你另有安排?」

    夕夜擺過手:「沒有沒有。你在財經頻道?」

    「嗯。」

    「那我待會兒過去找你,順便帶你去辦通行證,那地方蠻難找的,我第一天都繞暈了。」

    「太好了!夕夜你……」yù歡呼雀躍,卻突然打住,恢復成生疏的致謝辭,「謝謝你,那我等你。」

    夕夜轉身之後才回想起顏澤原本快脫口而出的是什麼。

    晚飯吃的是法國菜,夕夜不太進出這種高檔餐廳,點菜的事全權jiāo給顏澤。女生利落地點單,給夕夜要一模一樣的菜式,然後打發走了侍者。不痛不癢地相互問著近況,有點像太極里的推手,直到提起賀新涼。

    「聽季霄說,你和新涼在jiāo往?」

    「是。前陣子他因為母親過世回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夕夜清了清gān澀的嗓子,卻還是接不上話頭。沉默持續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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