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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因為你看不見……

    三天前。

    「他媽媽自殺了。回來奔喪。」

    女生面頰瞬間失掉血色,並不是出於對普通朋友的牽掛。

    而此刻,無聲落在蒲團邊緣的淚水,也並不能單純用「同病相憐」去解釋。

    你看不見,闃靜的表面下涌過怎樣的巨瀾。

    在隨後其他親朋祭拜靈堂的活動間隙中,新涼特地在人群中找到夕夜和季霄:「謝謝……」

    詞窮並沒有引致尷尬冷場。季霄攬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以摯友的方式拍了拍他的肩。夕夜眼眶又cháo濕起來,但是她第一次直接地看向新涼的眼睛,微蹙眉抽了抽鼻子,同時擁抱了他們倆。

    相識近七年,他終於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王子,夕夜知道,一句「謝謝」中有半句是給自己的。

    足夠了但是,為之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

    [十二]

    「想起自己媽媽了?」一同走去車站的路上,季霄猜測夕夜祭拜時qíng緒失控的緣由。

    女生點點頭,視線挑高一些。橘huáng色的路燈鋪滿街道,一隻大白貓以倨傲的姿態悠閒地穿過斑馬線,停在打烊的小賣部門口前,爪子伸進紙箱去撥弄裡面的垃圾。已是深冬季節,但即使晚上也不覺得冷,四下無風。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後,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留住她。除了照顧她,每天還步行去附近的一座寺廟為她祈禱,跪在蒲團上磕頭,許下讓我少活十年換她十年的願,求來護身念珠戴在身上……我就是想讓她活到看見我獲得幸福的那一天。你知道麼……」哽咽得難以為繼「我從小到大沒見過她笑一次。」但就是這麼微渺的心愿,那些神明都只是袖手旁觀,如果他們真的存在,那麼是為誰、為什麼而存在?「蓋棺之前,我從手上褪下了念珠放在她耳朵邊,唯一的心愿也隨她進了火化爐。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任何信仰,也不相信任何幸運會降臨在我身上。」

    男生拎過她的手提包,往前趕了兩步:「新涼說等他家的事處理完了,我們聚一下。」

    『我們'是指?」

    「你、我、新涼、顏澤--我們。」

    夕夜驚訝地看住他:「你覺得我和顏澤見面合適嗎?」

    「那你覺得我和顏澤、新涼哪個見面合適?」季霄有點開玩笑的神色。

    夕夜遲疑了一會兒,找不出反駁辭。

    「你比我大度,我是女生,斤斤計較是天xing使然。」

    「我挺懷念那時候……」男生突兀地冒出這麼一句。

    女生停住腳步,微側過頭,詫異地等待下文。

    「高一時的合唱比賽,彈鋼琴配樂的是你,擔任指揮的是顏澤,我們班得了第一名。不管後來產生過什麼矛盾,你們倆也曾有'最佳默契'的記錄。」季霄說著低頭笑了笑,「我本不該說這些。」

    夕夜回過神:「為什麼?」

    「閨蜜之間的矛盾,本該你們自己解決。任何第三者抱著任何好意來cha手都不會有善終,最後的結果總是閨蜜和好如初,第三者反倒成了公敵。」

    女生聽出他語氣中的委屈,彎著眼無聲地微笑:「亞彌和喬綺讓你吃過教訓?」

    「無數次。」

    「但前提是,她們是閨蜜。」

    「你和顏澤也是。」

    「……那你覺得我和顏澤還有可能和好如初麼?」

    季霄認真地點點頭。

    「好吧。」

    「好吧?」男生有些意外地松下一口氣,「我還以為說服你還得費好一番口舌,幾乎把所有辯論技巧都準備好了。」

    「你了解我,比我自己更了解。所以就按你的建議辦。」夕夜說完,走出一段路,才覺察男生沒及時跟上來,回頭問:「怎麼了?」

    季霄輕輕答道:「沒想到我的建議對你這麼重要。」

    這段路上堵了車,喇叭此起彼伏響得聒噪,摩天大樓上的巨幅液晶廣告屏色彩變幻,整個步行街人聲喧囂炫彩斑斕,使人的感官無不受到巨大刺激,卻反而愈發把夕夜與季霄的黑衣襯得肅穆異常。

    女生把雙手柔柔地團在外套口袋裡,手心的溫度經過觸點傳遞到指尖,視線別向遠處街景:「從前我一直真心希望你和顏澤天長地久,不是為了顏澤,只是自私地害怕失去你這唯一的朋友只要你和顏澤沒有分手,就不會脫離我的生活圈。偶爾想有個聊天的人,偶爾想有個談心的人……是的,我覺得季霄你,對沒有任何信仰的我而言,很重要。」

    第5章

    [一]

    過了chūn節,季霄跟著風間去學校宿舍找夕夜,告訴她原定的小範圍聚會變成了班級xing質的同學聚會。並不意外。高中時新涼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陽光美少年,追悼會那天,不僅三分之二同班同學到場了,連曾經同級外班的、學弟學妹們也來了不少。

    夕夜倚著chuáng架嘆口氣說:「那我就不去了。」

    季霄沒露出太驚奇的表qíng。

    「同學會嗎?」風間cha嘴問。

    「上次和大家見一面,勾起了我很多回憶。我開始覺得也許時過境遷,我能和她們好好相處了,我抱著想了解她們的心qíng,去看她們的博客,一個連結一個連結看過去。有人提到新涼,提到你,提到顏澤,但是沒有一個人提到我,沒有人期待見我,沒有人在那兒注意到我,」女生朝季霄扯扯嘴角,露出苦澀的表qíng,「對大家來說,我是隱形的。」

    「那就不要在乎這些龍套的眼光,去見你想見的人。」

    想見的人根本不存在。

    回想起來,那些把葬禮當派對、極盡盛裝之能勢粉墨登場的女生,你也並不喜歡。

    從高中時就習慣形成人際小圈子,使用外人為之困惑的特色口頭禪,時不時去娛樂場所聚個餐,將某些個體排除在外。以為長大後格局都將改變,曾經的疏離可以變得親密,實際卻不盡然。

    依舊是從前那群虛榮浮誇的女生。

    依舊是從前那些表面親密內里攀比的圈子。

    而你所屬於的那個小集體--你、季霄、賀新涼、顏澤、蕭卓安--曾是這個班級最引人矚目的才子才女核心圈,卻也早在當年就分崩離析。

    [二]

    看過這樣的統計--大部分中學時代表現出眾的優等生,步入社會後碌碌無為;而曾經成績中等的普通學生,反而往往成就驚人。

    堅持與奮鬥化為烏有時,你不知道地球究竟以什麼規則旋轉。

    [三]

    開學後所在的學院拉開了保送研究生資格考評的序幕。夕夜的形勢不容樂觀。文科學院的許多課程並不以知識掌握程度衡量學業優劣,一些學生可能翹了三分之二的課,但僅憑這三分之一的出席率,課上踴躍發言,課下勤提問,混個眼熟,給老師留下好學生的印象,期末反而能投機取巧拿高分。

    相較而言,夕夜這類專注學術的jiāo際白痴,實在太難取得好好成績。

    列印出來的成績單,90分以上的全是閉卷考試,70分左右的全是開卷考試。

    夕夜不禁苦笑。

    笑過之後,內心是如同cháo漲的沉重。

    剛上大學時心高氣傲,拒絕了顏澤家的經濟支持,整整四年憑著不多的獎學金和助學金踉蹌地自力更生,過得窘困拮据,沒有任何積蓄。如果無法取得全額獎學金保送研究生,就只剩結束學業去找工作一條路可走,但無論是本科學歷還是jiāo際能力,都讓夕夜在這條路前望而卻步。

    六年前中考,區文科狀元。

    三年前高考,市文科狀元。

    一直只在讀書的領域出類拔萃,除此之外自知一無是處。

    從未想過有一天可能被剝奪讀書的權利。

    公示的保研名單有12人,夕夜按績點排在第七名,學院預招的研究生是8人。

    預感不佳,心緒不寧。

    「績點排在我後面的四個人中還有副校長的女兒,大家都知道有個名額是留給她的。如果再有人找找關係,我就肯定被踢了。」

    關於這個話題,夕夜反常地絮絮叨叨,風間有點不耐煩,以他的立場確實體會不到女友在焦慮什麼。

    優秀的男生較女生少得多,在師長眼裡,風間一直以在男生身上極其罕見的沉穩懂事備受關照,僅以擔任學生gān部這點為例,若要加一個時間維度,也誇張地貫穿了整個學生生涯--從小到大。而在同齡人中間,居然又奇異地備受歡迎,歸根結底和長相帥氣卻行事低調有關。

    總之,面對夕夜的憂心忡忡,男生困惑的表qíng在臉上停留了兩秒,之後沒心沒肺地把疑惑直接提出來:「gān嗎這麼計較得失?」語氣間隱藏著「我原先還以為你是個淡泊的人」的失望。

    女生被突兀地截住話頭,無限委屈地迎過他的視線,然後在男生滿臉的理所應當面前變得更委屈一點。

    但絕不會爭執。

    絕對絕對,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和風間爭執。

    雖然心裡的某個地方,還壓抑著類似「季霄就一定會理解我」的不平靜。

    如果不小心把兩人比較,立刻就分出了高下。

    回到六年前,與天分極高的賀新涼不同,季霄是以勤奮苦讀為特色的優等生,成績有時也起伏不定,所取得的成績,在他人眼裡,羨慕之餘只有欽佩。夕夜覺得自己與他是同一種人。

    [四]

    夕夜從學院的主頁下載了全套申請保研名額的表格,有些問題不知該怎麼填,想著應該去問問秦淺,打她的手機卻一直無人接聽,這才想起她與譚奚準備分手的事,揣測無論有沒有如願此時心qíng都未必見晴,於是放棄了叨擾。

    第二天晚上對方看見未接來電主動回過來,聲音聽起來分外嘶啞低沉:「夕夜,不好意思,最近作息有點亂。」

    就算失戀也不可能連續睡三十個小時吧。夕夜小心翼翼地問:「你和譚奚怎麼樣了?」

    秦淺笑起來,流露出輕鬆的語氣:「鬧了很長時間,譚奚說什麼也不同意分開,一開始我挺生氣的,但久而久之,反而習慣了有他的生活。靜下心想想,其實我並不討厭他,只是討厭束縛,對唯一的關係感到恐懼。」

    雖然不太能體會這種奇怪的糾纏方式,但夕夜鬆了口氣:「所以說現在已經不想分手咯?」

    「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暫時把婚期推遲了。譚奚對家人的jiāo代是得先忙一項重要工作。我想過一段時間可能我們能找到答案。」女生的語速慢下去,仿佛在遐想未來,過了幾秒回過神,「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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