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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而此刻,女生只是勉qiáng擠出微笑,語調中混著一絲哀求的餘音:「等你想說的時候……我會願意聽。」

    房間裡再沒出現聲音,被刺痛了的,是兩顆心。

    [四]

    客廳里有些奇怪動靜,想必是季霄他們回來了,夕夜正為難於無處藏身,見面會有些尷尬,推門卻只見亞彌。

    「季霄人呢?」風間先開口問。

    亞彌忙脫了濕透的外套,一頭扎進浴室關上門,過半晌,回答才伴在水聲里響起:「逛花鳥市場時突然下起雨來,所有人一起奔走避雨,一不留神就走散了,季霄的手機又放在我包里。我好不容易搶到輛計程車,就先回來了,想必待會兒他找不到我也會自己回來。」

    夕夜問風間家裡的雨傘放在什麼地方,男生幫她開了陽台門,取了傘:「你要去接他?」

    「找不到亞彌,他是不會自己回來的,」邊說邊像自我肯定般地點點頭,「傘只有一把,我去找他,你們在家等吧。」

    風間不解地看著她匆忙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在旁觀者無法知曉的過去。

    高一第二學期時,jiāo往中的季霄和顏澤一起去公園看煙火大會,回來後顏澤悶悶不樂,季霄只好向夕夜尋求幫助。

    記得是剛剛轉熱的初夏,晚飯後自修前,女生剛洗完澡,脊樑周圍已經蒙了一層薄薄的汗,路過教學樓的落地鏡時往裡面不經意望一眼,長捲髮的上半截是奶茶色,發尾處還是cháo濕的,暗灰褐色。以這樣閒適的心qíng自然無法體會別人內心的焦灼,一丁點過失也被無限放大。

    夕夜蹙眉轉過頭,語氣中帶著嗤笑成分:「哪有人會看煙花看得把女朋友弄丟!」

    「……我也道過歉。」

    「走散後你就自己回家了?沒找到她怎麼能安心回家?」居高臨下盯著他再拔高音調重複質問一遍,「你怎麼能安心呢?」

    男生啞然僵在四級台階下。

    依然記得那時。

    落地鏡反she的qiáng光罩在他臉上,卻掩飾不住。未被安撫反而愈加愧疚的神色。

    對顏澤的嫉妒qiáng化到無以復加,竟以刺痛她喜歡的人為樂,可又說不清為什麼,得逞之後,連自己也被刺痛了。

    季霄是那麼單純的人,對自己的每句話都信以為真。

    想說「對不起」的yù念從五年前逶迤至今,哪怕天地之間被瓢潑大雨塗抹得一片暗黑,曾經那世界的稜角與界線都不復清晰。

    涼亭外一窪窪積水坑裡的水紋逐漸消失,身邊避雨的人群散盡,惟餘下零落雨點順檐滴落的聲音,此時才覺察路燈早已亮起。「得儘快找到亞彌。」

    正這麼想著,季霄聽見由遠及近呼喊自己的聲音,停住腳回頭張望。

    夕夜手裡拿著一把收起的傘,朝這邊緊跑幾步,又在兩三米開外停住:「季霄你這個……笨蛋,要抱柱而死嗎?」單憑聲音聽不出是笑腔還是哭腔。

    但兩三米的距離,讓人能夠無誤地捕捉到一切細節--

    抽動的鼻翼和微紅的眼眶。

    被淋濕的額發與頂發,暗灰褐色。漸變至奶茶色的蓬鬆發尾。

    幽暗夜裡,赤白橡色的燈光溫和地傾瀉在了她的肩上。

    --總有些線索與過去相連。

    [五]

    雨後是一連數日gān燥的大晴天,一碧萬里的天氣總讓人蠢蠢yù動計劃出行。

    夕夜伸手去開車門,卻和風間指尖相撞,兀地擦出一簇靜電火花。

    男生在她縮回手後,笑嘻嘻地繼續著把門拉開的動作:「被我電到了。」

    「你少自戀。」夕夜拉住坐墊,無奈越野車太高,上不去,努力掙扎了兩下,風間索xing把她抱上座去。

    女生等他回到駕駛座,接著問:「怎麼換了輛車?」和先前坐過一次的不同,換車這麼頻繁,似乎不是太好的徵兆。

    「沒有徹底換,只是和你出來時開這輛,你是我的女人,應該享有不同尋常的待遇。」

    夕夜愣了愣:「這輛車,雖然好,但我不喜歡。」

    「為什麼?」

    男生轉過頭看向她的側臉,迎上的是她回視過來的目光。

    「車太大,離你太遠了。」

    女生臉上依然是麻木冷漠的神色,仿佛沒有任何qíng感,這使人總要緩過幾秒,才能覺出她話語間的暖意。

    離電影開場還有兩小時,風間提議去咖啡館喝杯咖啡消磨時間,走到門口時像是臨時起意般隨口說:「這家店我高中時就常來。」但翻找當年的留言簿的神qíng,卻又讓夕夜確定他是蓄意而來的。

    在其中一本留言簿上,有高中時的風間和夏樹寫的誓言。

    風間對夕夜斷斷續續聊起一些他和夏樹的過往。

    「你怎麼定義她那個人?」

    「自私卻有自毀傾向,極需安全感卻不信賴安全感,愛我……卻始終無法確定是否應該愛我。一個矛盾的人,我拿她無解,連她自己都拿自己無解。」

    「這種人我見過。」夕夜肘部支著桌子托腮,嫣然一笑。

    我們總是依照舊日qíng人的模式去尋找新戀人,哪怕那種模式恰恰是導致彼此疏離的原因。

    有時也未必意味著qíng感上的念念不忘,而僅是一種偏好與習慣。

    從咖啡廳走向停車場途中,風間牽過夕夜的手。手心與手心jiāo疊處,滲出分不清歸屬的細密汗珠,填補了掌紋縱橫留下的間隙。

    覺察到夕夜一路沉默,男生開口問:「生氣了麼?」

    「唉?」

    「看見從前的留言,會生氣麼?」

    「不會,」女生險險地讓過一輛疾馳的車,先只是條件反she作答,又過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風間在問什麼,「……你該不會是為了讓我吃醋才來看的吧。」

    「怎麼可能?」朗聲笑了。

    夕夜反倒覺得有些尷尬,佯裝不經意地瞥了眼他的側臉,

    一個小小的動作便觸發了耳道里兩種聲音嘈雜的糾纏。

    我愛你,想了解你,了解你的世界。夏樹是你世界中不可迴避的一部分。

    然而在甜蜜的過去,總有那麼一兩個瞬間,你牽過她的手,手心與手心jiāo疊,含混了彼此的溫度與汗水,不分彼此,沒有間隙,就像此刻你我一樣。

    我憑藉凋零的花瓣想像曾經的絢爛,憑藉斷續的音符想像往昔的悠揚,憑藉殘存的傳說想像舊日的美好。因為我最先見了終局,所能觸及的空餘記憶,展現於我眼前的一切都在證明一個真理--

    「不可迴避」終有一天會變成「不堪回首」。

    人類窮盡了智慧也無法定義永恆是幾年幾月幾分幾秒的跨度。

    告訴我憑什麼相信,連定義都不存在的存在。

    [五]

    和風間一起看了個戰爭片,由於是冬季檔期的首個商業大片,全城一大半人都出動了,影院裡座無虛席,影院外一票難求。整部電影雖然耗資空前,但唯一出彩之處是女主角的演技。

    風間在擁擠的人cháo中辟出一小塊空間讓夕夜先上自動扶梯,女生站定後仰頭回以致謝的眼神。男生起先站在比她高一層的台階上,覺得彆扭,便下了一級。夕夜順勢挽過他的胳膊:「女主角是季霄的表姐,他跟你說過嗎?」

    「嗯,說過。好像以前是唱歌的吧,後來轉向影視了。」

    「她還是我們陽明中學的學姐。在高中時我就很崇拜她。」

    風間側目,對「崇拜」一詞感到有點詫異:「為什麼?」

    「我和她也不熟。對她最直觀的印象是高一新年晚會上的彈唱,雖然那時她沒有出道不是藝人,鋼琴彈得也不算專業,但她身上有種非常陽光的東西,周圍人很容易受感染。就是那種……不管什麼挫折都無法擊垮的自信。」

    風間微怔。

    不管什麼挫折都無法擊垮的自信。

    每每談及這種特質,你想起的不是哪個偶像藝人,而是中學時代的某個普通女生。

    你告訴我,高二的時候,17歲的夏樹轉學來與你同班。瘦臉頰,寡薄嘴唇,楚楚文弱,眉宇間卻隱藏倔qiáng。綰成細辮的柔順長發也變成了齊著下頦的短髮,比初中時更顯冷漠利落,恬靜寡言。大片白光從教室前門湧入,融化了她半側身姿。

    此前那麼漫長的分離,你思念她多過淡忘,費盡周折探聽她的近況,知道她隨父親去了外地後處境糟糕,逃學,違紀,成績一落千丈,人際關係緊張,與不良少年jiāo往,引發了械鬥事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可在你腦海中卻怎麼也勾畫不出那副叛逆張揚的模樣,你所能回想的,只有那個翹了補習課沉默著跟在你身後走過四個街區,當你轉身預備發作時,溫婉一笑,將掌心攤開在你下頦處的少女。

    你知道,想像只是記憶的延長線,不可靠。想像得出她溫婉的微笑,想像不出她微笑時眼中閃耀的暖光。只有現實中的重遇才能證明一切沒有改變。

    她敢於向那些滿懷敵意的女生公開宣戰,把背地中傷的、亂傳謠言的小人一個個揪出來打擊報復回去,不懼怕寂寞也不依賴旁人,懂得分享與原諒,一寸一寸地收復失地,哪怕整個世界都傾覆,她也有擺正它的力量。

    夕夜笑吟吟聽著,偶爾跟著讚嘆兩句,心下暗忖:顏澤從小就千伶百俐,心機深細,父親是駐外大使,母親是外企高管,內因外因相加,獲此成績也不足為奇。然而再深思下去,這種競賽多半有貓膩,憑著她父母的關係,說不定享了什麼便利。如此才平了不忿。

    母親去世之後、被顏澤家收養之前,夕夜也曾在別的家庭短暫停留,那家只有一個男孩,名叫顧鳶,比夕夜小三歲,也聰敏過人,「姐弟」間全然沒有如今與顏澤這般彼此嫉妒,友愛親密地度過一段極快樂的時光。最後反倒是與養父母之間發生一些難於啟齒的衝突矛盾致使相處不再融洽。最後,養父母以將要被派駐國外工作的藉口將夕夜轉託付給了同事--顏澤的父親。

    不知什麼原因,聽說顧鳶獨自留在國內。但夕夜和他斷了聯繫。

    剛上大一時有一次被高中母校請回去介紹高考經驗,竟在走廊上遇見穿著高一校服的顧鳶,一瞬間怔忡不能移步,內心五味雜陳,定在原地。

    男生走到她跟前脫口而出的是「姐」,而與此同時,夕夜卻只是尷尬地擠出一句「你好」。

    從那以後,夕夜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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