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2023-09-30 12:33:58 作者: 夏茗悠
那些偶像劇中學識淵博家世良好的翩翩少年都去了哪裡?
那些揣著少女qíng懷的哼唱與對談又去了哪裡?
傍晚下過一陣雨。
雨絲延成細線飄落在窗台上,水泥牆體被濡濕一圈,雨停後放眼望去,垂直向的街道空無一人且gān淨清潔。夕夜換件萱糙色的寬鬆外套下樓,在學校附近的小店吃晚飯。
漂亮女生一個人坐一桌,總是十分顯眼。服務員點完餐都倚在不遠處的櫃檯悄悄往這邊瞥。
擺在左手邊正面朝上的手機,顯示著時間與日期,沒有未讀訊息。
點了兩個菜,一葷一素。吃到一半,聽見旁邊一個大桌傳來的嬉笑聲中,有個人聲分外耳熟。
有個短語叫做--
近在咫尺。
儘管壓低了頭,變換了坐姿把大半的背影留給那桌人,糙糙扒拉兩口飯就匆忙埋單,但還是很確定對方一定注意到了自己。
孤獨,被盡收眼底。
而顏澤,即使上了大學,離開了過去的朋友圈,失去了自己這個閨蜜,也依舊被人群環繞。
出店門時似乎聽見身後有人在叫「顧夕夜」,但沒有回頭。
[四]
這種時候,應該掉幾顆眼淚。
應該為自己感到悲哀。
應該朝收件人不存在的地址發去大段大段的心qíng簡訊。但是壓抑的qíng緒在轉換成拼音被輸入前就已丟失,只剩一種古怪的冷靜、麻木與清醒。
睡前聽的歌是《EyesonMe》,第二天照常早起,洗臉,走去教學樓的路上買個茶葉蛋。
每隔一天的課間拆包餅gān,吃一半留一半,因為沒有要好的女同學和自己分著吃。
告訴自己,生活便是如此。
[五]
輪到上X導師的課,他假裝不經意地詢問前排同學「合唱有沒
有開始練習」,放大了音量,餘光瞥向夕夜。
一天一天過去,路人甲的簡訊逐漸成了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常常毫無預兆地收到:「你該不會是很在乎我?」夕夜通常不予理睬,過去有過類似的事,被無視一個月後對方就會自動放棄,但這次,此人似乎異常鍥而不捨,自己提出問題,自己回答問題,自言自語,自娛自樂,沒有一丁點被冷落的覺悟。
有一天路人甲終於qíng緒低落地發來簡訊:「其實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想和你聊聊喜歡的書。」
夕夜回覆:「不必了,我們不是同類人。」
總算,暫時畫上了一個句號。最終書還是沒換回來。
無法界定這個夜晚屬於暮秋還是初冬,一向對季節的劃分不敏感。夕夜躺在chuáng上,一邊想念《通向蜘蛛巢的小徑》,一邊看著手機滅掉不再亮起。
高一時的寒假,季霄向顏澤告白,卻把沒有稱呼的簡訊錯發到夕夜手機中。
雖然對季霄沒感覺,但因為信以為真,其實有點高興。暖huáng的壁燈照在臉頰上,燙過眼瞼的溫度,定格住一片白晃晃的光。在心裡反覆演練的拒絕辭,視之為秘密卻藏不住,借著向顏澤尋求解決方案讓她知曉。
一點一滴小女生心機。
至今仍被銘記。清晰。
過了幾天,事qíng終於拖不下去,系主任和班主任先後打電話來問:「其他系都練得如火如荼,我們系的合唱為什麼毫無動靜?」夕夜老實回答,沒有人願意參加。然後被扣上「缺乏能力」和「xing格孤僻」的帽子。
系裡幾個活躍的女生在領導們許可的qíng況下跳出來主持大局,扮演救世主,組織活動時照顧到每位同學的qíng緒,惟獨沒把顧夕夜考慮在內,因為「眾所周知,顧夕夜自視過高瞧不起同學」。
身為院系學生會主席的那個女生,甚至直截了當地對夕夜說:「我們不需要類似花瓶、吉祥物之類的角色,你就不用參加了。」語氣間夾雜的驕傲與當初說著「體育部人手不夠啊,忙死啦,夕夜你來幫幫我吧」的顏澤如出一轍。
以同樣的居高臨下姿態,掌控著別人的去留。
而夕夜的應對方式也一如既往,在更小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一個漠然忍耐聽憑擺布的
人。
但是聽憑擺布,不代表沒有心、不會傷心難過。
下了最後一節課,天色早已暗了,一路月光淒涼。
chuī著冷風走,起初多少帶點目的xing。去過咖啡館、酒店、四下安靜的冬夜裡的體育場,那裡有比白天時深了好幾個色度的磚紅色跑道,以及鐵絲網。jiāo集僅僅這麼一丁點,再往後只好漫無目的,走到哪裡算哪裡,迷了路反倒歡欣。
晚上九點半,本應去聽系裡學工老師的講座,眼下,已經自bào自棄到「A級簽到」的活動都不參加了。
路過一片居民樓,不知從哪個窗口飄出一首異常合景的歌,叫《失敗的離棄》。到寢室時,去聽講座的室友還沒回來。
沒有開燈,關上門臨窗立在黑暗裡,垂直在眼前的一條闊路,散落了靜止的huáng與紅的光,兩盞白光由遠及近緩慢移動,一點艷綠時而亮時而不亮,街邊有一爿小賣部,招牌發出幽暗藍光。
宛如銀河。
那些星辰從一個點向外擴散,抽出了絲,最後,變成被污染的顏料盤。
[六]
下一次與人jiāo談,已是三天之後,而對象竟又是路亞彌。
亞彌在路口和一個棕色捲髮、馬尾辮被chuī得逆向飛揚的女孩揮手道別,轉身後,夕夜就映在她視網膜中央。
兩人一同去外賣門店買了熱奶茶,邊喝邊慢慢往學校走。
夕夜不想過早結束對話,步伐放得極慢,亞彌不得不走走停停。
提及剛才那個女生,亞彌毫無戒心地介紹說:「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喬綺,高中和我同班,現在讀財大。我們可要好啦,以前還喜歡過同一個男生。」
夕夜覺得「喜歡過同一個男生」並不能作為「要好」的例證。
「季霄?」
亞彌微怔,繼而撥làng鼓般搖頭:「一個神似季霄的男生。」
「那後來是怎麼解決的?」
「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明顯喜歡喬綺。最喜歡的人和最好的朋友,我怎麼能看著他們因為我不幸福?所以,就退出咯。」
「但如果是和最好的朋友同時喜歡上了季霄呢?」某個時段最喜歡的人和整整六年一直喜歡的人,他們分量不一樣。
「也得看季霄喜歡誰呀。」
「如果……」下意識地,使勁用左手拇指搓著右手拇指的骨節,目光的落點不知該定在何處,「我是說如果……季霄變得自私,兩個都想要呢?電視裡不是經常這樣演嗎?」剛說完便為這狗血兮兮的設想紅了臉。
「唉?腳踩兩條船?哈哈,那就不是我喜歡的季霄了。」
路程結束得比夕夜預料得早,離校門還差一個路口,亞彌做出了轉彎右行的趨勢。
「我去季霄和風間家,拜啦。」
有點失落:「……嗯,拜拜。」
幾分鐘後,風勢開始變大,從路的盡頭傳來làngcháo般的呼嘯聲。
如同遵從著某個號令,無論朝向哪個方向的行人都統一扯起衣領弓起背,加快速度小跑。
三個穿冬季制服的高中生像發she的子彈頭一樣嘻嘻哈哈打鬧著從身旁躥過去,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大聲嚷嚷:「笨蛋!那句話是我的台詞啦!是我的!」
「誰讓你愣在那裡啊!」做著鬼臉轉身退跑時,撞翻了夕夜手中的奶茶。
是撞翻的還是自己失手沒拿穩?
新枝抽芽,繁花盛放,落葉騰空起舞,在緩逝而下的時光中,一束休眠後覺醒的記憶陡然溯涉。
高中時一場心不在焉的辯論賽,因為賀新涼的缺席。眼角餘光留意著演播廳大門,直到看見它漏出刺眼的光,宛如一群白鳥湧入大開的窗,但看清遲到進來的人不是賀新涼而是顏澤後,內心某處剛剛脹滿的帆又癟了下去。最激烈的自由辯論階段,走了神,全然沒注意對方辯手在慷慨陳詞間夾帶了對自己的點名。
幾秒後才意識到,被指名作答的是「反方一辯顧夕夜」,而起身對答的卻是反方三辯季霄。季霄反應之快,使現場沒有一人感到唐突古怪。
恢復狀態後落坐,隔過中間的二辯遞去感激視線,觸及的卻只是對方毫無表qíng的側臉,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是無心之舉還是有心掩護?
贏了那場比賽。在最後才趕來的賀新涼給夕夜的當面評價是「不錯不錯」,給季霄的評價也有關於夕夜的部分--「你和顧夕夜這對拉風組合還真登對。」
全班歡呼雀躍,擊掌與擁抱相慶的喧囂中,男生溫柔的目光轉過來,用只有你能聽清的音量問:「沒事吧?」
「唉?」你不明所以,只感到周遭忽然寂靜。
他笑一笑:「我看你當時愣在那裡。」
於是你的目光不由自主,第一次,從賀新涼身上移開用什麼詞彙去形容如此默契?
拉風。登對。表面的拉風,與內在的登對。
決賽結束後的一天,從食堂吃完飯回教室,路邊剛擺出「最佳辯手」全校公投,其他候選人都還是一兩票,季霄和顧夕夜的名字下已經齊齊碼出了幾十條N次貼。
--表面的拉風。
顏澤向學生會gān事要來一張N次貼貼在夕夜的名字下,比旁邊長出了一小截:「我們家夕夜最最棒!」
是嗎?
夕夜跟著她走到教學樓的樓梯口,停住說:「你先上去吧。飯卡……我忘在食堂了。」然後飛奔回投票攤位,氣喘吁吁地在gān事好奇的眼神中讓旁邊那一列也長長了一小截。
--內在的登對。
不能,也不想,分出一個「最」。
五年後。
曾經燙著臉的,盛夏的空氣。
變成砭人肌骨的,嚴冬的空氣。
奶茶在路口流落一地,連同殆盡的溫暖身不由己由高向低,最終與街邊的紙屑與塑料垃圾靜止在一處。
記憶前所未有地趨於清晰,但所擁有的一切也只不過余了記憶。
[七]
「剛才我在路上碰見了夕夜。」季霄還沒到家,亞彌趁機展開話題。
風間從冰箱裡取出蔬菜,摘下保鮮膜,放進微波爐,平淡地「哦」了一聲。
亞彌剛想開口,卻被突然躥上桌面的壯碩白兔嚇了一跳,幾乎不能相認:「靠!你怎麼把它餵得這麼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