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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42 作者: 夏茗悠
    就像光線沿直線傳播,卻在某個平面鏡的突然作用下,決絕又徹底地偏離了預想中理所應當的軌道,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

    「顏澤。」

    這個不可能出現的名字準確無誤的滑進耳廓,然後像湖心投進石子激起的波紋一圈圈漾開。在無邊無際的範圍內反覆漾出無qíng的回音。

    一發不可收拾。

    夕夜的血液幾乎凝滯,呆坐在位置上失態的半張著嘴仰頭看黑板上冒然出現「顏澤」的名字,繼而在那下面一筆一划平靜的完成一個又一個「正」字。毫無轉還得餘地。

    「顏澤。」

    「顏澤。」

    「顏澤。」

    ……

    像絞刀又像咒語。

    怎麼會這樣?

    夕夜臉色蒼白,不得不承認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整塊黑板猶如一句辛辣的嘲諷,原定的兩個候選人名下空無一票,而不存在的那個人卻得到47票的青睞,剩下一票,棄權。

    這結果讓老師為難。

    「呃……這個……班長是……顏澤。」中年男人尷尬地搓了搓手,一些粉筆灰簌簌下落,「那麼,副班長就讓顧夕夜擔任吧。行嗎?」說著轉過頭,詢問xing的目光定格在夕夜身上。

    女生微怔半秒,擱下手裡的中xing筆,面無表qíng地點了點頭。

    「……下課前你幫我把全班同學的家庭住址統計一下……」接下去是履行公務xing質的jiāo代事qíng。夕夜一律認真記錄在隨身手冊上。心裡卻想著另一些事qíng----代理。這次換成了這個詞。

    「放學後我在辦公室等你。」老師雜七雜八的瑣碎嘮叨終於結束。夕夜看著手裡的記錄,完全理不清頭緒,但還是令人放心地點頭,不發出任何聲音。

    十一月的陽光依舊激烈猶如bào雨。無處可逃。夕夜不知所措地站在上了鎖的辦公室外,女士們喧鬧的說笑聲在不遠處的走廊轉彎處久久停留。來晚一步,老師已經去開會了。

    想先回家,畢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qíng,但仍在猶豫,因為回家必須經過女生們聚集地那段走廊,她不知該怎樣面對大家。剛才班會上發生的一切,最丟臉的人無疑是自己。

    夕夜不敢走出去,卻也不敢躲在原地。萬一哪個人一轉彎撞見傻站在這裡的自己,該怎麼解釋?夕夜蹲下來裝作眾人正把家庭住址統計表塞進門fèng里卻怎麼也塞不進的樣子。手心蒙著薄薄的汗。幾yù窒息。這樣即使有人無意間闖過來,自己也不至於太難堪。

    門fèng並沒有阻力,表格輕輕一推就能進去。萬一有人一路走過來目睹整個過程,該如何解釋呢?

    夕夜把表格往辦公室木質地板與水泥地面的fèng隙中塞去,自然是塞不進。即使有人來了,即使他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動作走過來,自己也可以沒心沒肺地撓撓頭,滿臉無奈地發現「cha錯」了fèng隙。

    做著重複的無用功,並且是明知不可能的事,女生心裡突然湧起一陣酸楚的悲哀感。不遠處的喧囂聲仍未平息。不是懷疑,不是困頓,不是躊躇,也不是迷茫,而是,悲哀。為自己長久以來沉溺在這種消極的自尊中感到深刻的悲哀。

    一大團雲朵飄過,暗灰的影子懶散地在紙上緩慢行走。因為故作不得要領的推送,表格間出現了幾道明顯的褶皺,再用力時,就還從這裡折斷。不停重複,無法恢復。

    番外篇二

    飯桌上,父母機械地喊夕夜多吃點菜。儘管進入這個家庭已經三載有餘,依然免不了這些程式化的客套。圍坐在夕夜身邊的,既不是她的母親也不是她的父親,而是顏澤的父母。夕夜是顏家領養的孩子。

    一如過去的每次晚餐,父母會隨便地拍掉顏澤筷子上的大塊ròu,勸誡她多少吃點蔬菜以免營養不均衡,卻從不會這樣對待夕夜。自始至終的笑臉相迎使夕夜永遠無法融入一個家庭該有的矛盾、隔閡、爭執,以及它們本質內的種種溫馨。

    世界上有種感qíng,表現為相敬如賓,不是愛。

    真正親密的家人,並不會像這樣冷漠的有禮,伸手卻無法觸及,俯身卻無法靠近。

    顏澤離開的那天晚上,父母從醫院回來。母親沒有開燈,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父親在一旁安撫。月光經過玻璃窗的折she在地面畫出菱形,冷清的色調恰好擦過父親的眼睛。夕夜從門口往裡望,隨著父親的動作,眼中的高光來迴旋轉,好像流淚。

    夕夜靠著門框,進不去,彼此間仿佛有河流阻住一般,以隔岸相望的方式各自孤單放逐。自己順著河岸走,沿途是荒涼又漫長的孤獨,河chuáng里水流湍急無處立足。

    整個世界失去聲音,母親的號啕大哭只剩下動作和表qíng,狹小的房間壓抑得猶如黑白默片,寂靜茫茫無邊。有那麼一刻,夕夜非常想靠過去讓她倚著自己的肩,對他們說「把我當做你們自己的女兒吧」,可是最終卻開不了口。

    女生無能為力地注視別人的生離死別,內心漸漸疼痛得麻木,明白那並不是自己的家人,他們彼此間只剩相互憐憫。

    直到時間刨光了快樂與傷痛,笑與淚的界限開始含混不清,母親的qíng緒日趨穩定,家裡的飯桌上依然空擺著顏澤的碗筷。

    夕夜記得第一次到顏澤家吃晚餐,兩個qíng同姐妹的女孩興奮地幫鐘點工阿姨端碗端菜。顏澤朝房間裡喊了一聲「爸爸媽媽開放啦」。見裡面毫無反應,料想電視聲太大定是沒有聽見,夕夜又補充了同樣的一句。

    聲音的緩流迎上剛巧走出門來的夫婦,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女孩子卻毫無覺悟地繼續忙碌。所有人圍著飯桌坐下後,母親看了父親一眼,目光間像是有默契,對新來的女生開了口:「那個……夕夜……」

    「嗯?」

    「以後你不用叫我們『爸爸媽媽』。叫『叔叔阿姨』就可以了。」

    女生的筷子僵在半空,沉默半晌,心臟急速被寒冷包裹無法喘息,許久之後,倔qiáng的點了點頭,收斂起自己所有的感qíng。

    ----我們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穿過菜餚上方的騰騰霧氣,夕夜看見餐桌對面顏澤的笑容,屬於無憂無慮少女的幸福。天真,澄明,單純。卻仿佛在向自己宣戰:夕夜,你想取代我麼?

    夕夜不知道自己的小幸福在什麼地方。親生母親是個孤傲的女子,極少與自己有相jiāo的軌跡,無從傾訴,無從深談,直到她最終病逝,依然疏離。親生父親從未出現過,因母親的守口如瓶而終成虛無的幻影。

    被送去孤兒院,又繼而在各種家庭顛沛流離,每一處都是短暫的靠岸而已。不哭,除非痛徹心扉。更不愛笑,只有清亮眼眸里的倔qiáng逐漸衍化成同母親如出一轍的孤傲。宿命感在體內形成了不可抗拒的痼疾。這樣的痛,顏澤永遠無法體會。

    帶著與生俱來的劣勢,夕夜時刻在苛求自己,什麼事都必須做到最好,唯有這樣才能找到狹窄的出路。以為只要優秀,就能被人愛,就能避免受到傷害,走進了循環往復的誤區。

    【6】

    周一上午第二節課間,做廣播cao時,全校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排隊,每班男女各站一路。氣溫已陡然下降幾個單位,夕夜緊了緊校服外套,心事很重。身旁站的是季霄。

    男生的聲音敲打在耳畔:「夕夜,體育部部長的競選報名表你忘了jiāo吧?」

    「欸?」夕夜故意裝作意外,但恢復平靜的速度有顯得有些穿幫,「呵呵,忘記了。算了吧。」

    繼而露出無所謂的表qíng。

    男生露出一個真誠熱qíng的笑容:「放心吧。我幫你jiāo啦。」

    這次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女生愣著,半晌做不出反應。

    以為對方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季霄微微頷首,側過臉來看向夕夜茫然的眼睛:「我已經在截止期限內幫你填好jiāo上了。你只要好好準備競選演講就可以了。」

    「這、這樣啊。」渾身無力的夕夜擠出一個勉qiáng的微笑,「那謝謝你。」

    入場式音樂響起,隊列前面的女生們相繼踩著節律奔上糙色淡huáng的足球場,輪到夕夜,遲疑須臾跟了上去。再多說一句,也許聲音就會哽咽起來。

    對方無疑是好意,自己沒有不領qíng的道理。可是,你不明白,我是故意錯過截止期限的啊。

    周五的事qíng已經給了我教訓,我不想再次將自己bī入絕境。

    為了一次競選,要去討好身邊所有的人,小恩小惠,虛qíng假意,佯飾寬容,偽裝開朗,十八般武藝,應對無數猜疑、妒忌、自我中心、不滿、歧視、唯我獨尊。太多的事,夕夜不會做,如今卻不得不做。仿佛曇花被迫開在烈日下,因夜色暈染而產生的優越感dàng然無存。

    每時每刻,舉步維艱。

    夕夜低頭失神,沒意識到觀禮台上喊自己的名字已經三遍。前面的女生拍了拍她:「夕夜,叫你去領獎那。」

    「哦哦。」女生這才回過神來。穿過隊列一路朝前走去,腳踩在早失去水分的糙地上,發出gān巴巴的「簌簌」聲,一些別班的學生側轉頭來看。

    英語競賽全校唯一的一等獎。有什麼用呢?「學而優則仕」是句3的空話。清冷的秋末日光打在通往觀禮台的台階上,形成一道層次鮮明的光的通路,夕夜從這虛幻般的空間中穿過,身上有一瞬灑滿單薄的暖陽,然而喪失的也猶如夢境泯滅。

    這個世界應該一分為二。

    夕夜這樣想著走向觀禮台中央,從校長手中接過獎狀時無意間掃視到台下的一些眼神,覺得藏在它們中的qíng緒,並不是友好的祝賀,並不是善意的羨慕,而是另有深意,究竟是什麼,夕夜辨不清。

    心像不慎滾下懸崖的石塊,磕磕絆絆,卻是終於無可挽回地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在那片黑暗中,有真相的存在,卻不敢伸手去觸碰。

    無能無力,只能任自己無休止地做自由落體。

    做cao回來。夕夜先把獎狀塞進抽屜,稍微遲了些,想去洗手間,剛走到門口便聽見預備鈴。接下去是眼保健cao時間,夕夜遲疑了片刻決定不理睬繼續朝外走去。

    扣上門閂後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同班的肖晴和翟靜流。夕夜笨無意偷聽別人的談話,可當聽見對話的內容和自己有關時就無法從容地置之度外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顧夕夜那張jīng致的臉,我就覺得假。」伴著水流從龍頭傾斜而下的聲音,聽見肖晴的話。夕夜對著門呆立,瞬間僵硬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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