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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42 作者: 夏茗悠
輪到顧夕夜驚異地回過頭來,「為什麼?」怎麼想顏澤都沒有拒絕的理由。「為什麼你不能跑啊?」
「……」顏澤啞口無言。
「對啊小澤你不是也跑得很快麼?上次50米跑了7秒6啊。」原第四棒急於將接力棒jiāo出去,連忙幫腔。
「……」顏澤微微低頭,把褲fèng在手裡攥緊,小腿上的傷口似乎更疼些了。這傷口亮出來,顧夕夜一定會追問是怎麼受的傷。
「是啊,小澤,你短跑也很快啊,只有你去跑了。」身邊好幾個女生附和道。
是報復麼?顏澤抬起頭看著顧夕夜,看不出端倪。
第四棒,直道,水平顯而易見。無論第三棒在彎道落後多少,你都是被寄託了全部希望要保持或反超的人。如果最終沒有成功,雖然不會被怎樣,至少也可能被實體化的怨念壓死。
還是報應呢?作繭自縛這個詞現在用在顏澤身上正合適。
「好。我去。」忍著快要燒毀心肺的怒火,顏澤qiáng裝笑顏答應下來。
前兩天被顧夕夜的疑神疑鬼一折騰,傷口已經掙裂了。自修課時假裝去老師辦公室問題目,實際上偷偷溜出校門到附近的藥店買了紗布,把小腿繞得像木乃伊,幾乎要彎不過來。其實,包上紗布只有點「眼不見為淨」的作用,鑽心的疼痛依然一刻不離地縈繞著,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加嚴重。
50米跑7秒6?
以現在這種狀態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在檢錄處忙著讓身邊的同學幫自己往身後別號碼的顏澤,突然覺察到某種明顯帶著涼意的視線,循過去看見正準備去跳高的賀新涼,腳步隨著一股人流移動,目光卻一直定在顏澤臉上。
說不準那是種什麼意味的眼神,但絕對不是欣賞或者歡喜。顏澤好似被罩進了一塊yīn影,身上的溫度隨著光線的流失一點一點瀉走。人像掉落深淵裡。
深淵一樣的,賀新涼的眼睛。
又高又瘦又黑的男生,頭髮和瞳仁則是更深一層的深墨色。很顯jīng神,目光也能夠非常犀利。
----其實你有時可以任xing一點啊
----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絕
----做不到的事也不用勉qiáng
像往山谷里喊話後的回聲,男生的話一句一句漣漪似的擺dàng而來。就發生在幾天前,時間短到數小時數的話也不會過百。現在,誇張點說平時每時每刻都在嬉皮笑臉的男生突然把冰涼的目光投向這邊,臉上沒有半點表qíng。顏澤心裡有種不安的預感紮根下去生長上來。
又在做不想做的事了。又在做做不到的事了。
那一刻,顏澤難過得想哭。
待距離擴張目光遷徙去了別處之後,顏澤搖了搖頭,好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腦子裡甩開似的,但卻做不到。她在乎每一個人對自己的看法。直到自己被體育老師領上了跑道,視線還維繫在遠處跳高的一小撮人群里。
哨聲驟響,第一二棒的同學排名都不差,第三棒也基本保持了速度。接棒前邁出第一步助跑顏澤就意識到qíng況不妙,傷口被扯著,腿幾乎邁不開。顏澤的手心裡全是汗,接棒時甚至差點脫手滑落。第三棒的同學跟跑幾步慢了下去,擔憂地看著顏澤。
連續被兩個別班的同學超過。完了。
加油聲,嘆息聲,喊話聲,廣播聲……無數聲音鬧了起來,攪得人心煩。顏澤閉了一下眼,心一橫豁出去了,在邁開大步的同時似乎還聽見了剛癒合的傷口被撕裂的聲音,像掉進深海,聲音的海水從覆蓋腳面開始把人整個包裹進去,徹底沉溺在嘈雜和疼痛里,孤立無援。
最後一步,邁過終點,顏澤嘴角輕揚了一下,笑自己每次都是這樣險險地獲勝。然後終於因劇痛難堪摔倒在地。額上滾下大顆的汗,要虛脫了。一陣風過耳,第二名很快也衝過身旁,以驕傲般的慣xing朝前慢跑了幾步。
胳膊被什麼力量鉗住拉起來,顏澤驚訝地抬頭,正對上男生半垂的眼,距離近得氣息在臉上投下了一小塊溫熱的區域,大片yīn影像柔軟的毛毯蓋在女生身上,阻隔在男生後面的光線遇到什麼障礙被扭曲了,不qíng不願地勾出他周身的輪廓。
感到自己莫名其妙懸在半空,才突然發覺原來是男生把自己橫抱了起來。顏澤本來就很瘦小,因為疼痛蜷縮起來,更加皺成一小團。這一小團覺得難為qíng有點想推開男生的意圖,卻反被抱得更緊了。停在耳畔的白色襯衫儘管又被洗過卻還留有淡淡的漂白劑的氣味,顏澤微紅著臉不敢抬頭再多看一眼。
「……賀新涼。」
[七]
「叫我說你什麼好?」男生一直虎著臉,像是生氣了。在醫務室老師火冒三丈地數落了顏澤一大通走了之後猶猶豫豫地說了這麼一句。
女生不習慣他這種表qíng,想笑。「那就別說好了。」
「你啊----」
「這語氣像我媽。」
「----太逞能了。」男生不理睬她的調笑自顧自批評下去。
「我可沒,」女生狡狤地笑笑,「我是有集體榮譽感。」
「省省吧。你還是太在乎別人的想法了。」
「……我也沒辦法。」女生無奈地聳肩苦笑著。
「……不想笑的場合就別笑!」
「……」女生心漏跳一拍,陽光從窗口斜切過來,在兩人之間鑽開一個不斷擴張的光暈,男生深色的頭髮和稜角分明的五官近在可以觸碰的咫尺,這裡明亮,那裡含混,展露在了細微變化著的光線中。
覺察到自己口不擇言導致氣氛異變的男生忙岔開話題,指了指女生被處理妥當的小腿,「這傷是怎麼來的?」
「上樓時被什麼勾了一下。」顯然很沒有說服力的答案。雖然剛才一直在構思謊話,但這麼長這麼深的傷口還真不好說是怎麼來的。旁邊被丟下一堆廢棄的紅色紗布,空氣里有血腥氣在氤氳。傷口慘烈地裂著,發炎了。
「真嚇人哦。這樣你還去跑步。」語氣中明顯有嗔怪的成分,話題似乎又回去了,「我還以為要逢針咧。」
女生又笑了,「哪有那麼嚴重?」
「話說我暑假還fèng了一次針,只有三公分,在頭上。」男生像展示什麼榮譽似的把額發撩上去給女生看。橫在眉毛上方一點點的位置,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女生伸手去摸了一下,凸起的觸感,甚至還能分辨出針腳的所在。「這又是怎麼弄的?」
「打籃球時撞在球架上。」
「小腦不發達就別那麼愛運動。」
「小腦發達?總比平衡木都跳不來的人好。」
「嗯?」女生一呆。全班不會跳平衡木的的確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不過男女生分開上體育課這傢伙怎麼知道?
「我上次去借器械時正好看到的。」
「好啊,偷窺女生上體育課。」
「有那麼嚴重麼用『偷窺』這種不友善的說法。」
「就是偷窺嘛。」女生開玩笑。
男生「嚯」的起身了。
「誒?gān嗎?」
「把你這毒舌少女扔在這裡不管了。」
女生悶哼一聲,往斜上方別過頭。「不管就不管。」
正說著,卻感到男生的手臂擱在自己身上,正準備把自己重新抱起來。女生驚得往後一躲,男生反倒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了。
「嗯,我可以自己走。」
「又來了。」
「啊?」
「愛逞能。」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男生在女生的驚訝中停頓了兩秒,「……我扶你回去。到教室門口我就放手。」
我在擔心什麼?
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心上的某一處被輕輕抓住揪起,鹹鹹的氣息隨著血液被運輸到身體的各處,全都錯動起來,微微發紅的指尖附上男生伸出來攤開的手,奇異的電流穿過去,許久,才鬆弛著輕輕放下。
什麼被種在了空氣里,什麼在悄然醞釀著,什麼以堅定的決心破土而出就要往四面八方生長出來。
總覺得有什麼改變了。
[八]
人和人的關係有時可以用時間來衡量。
一句「沒事了?」,一秒半,顧夕夜對顏澤的牽掛就只有這麼點,而且仿佛是早在預料之中般客套的詢問符合她一慣涼薄的個xing。
把她抱起來送到醫務室上藥包紮再扶她回教室休息,四十分鐘,賀新涼對顏澤的照料長得有些超過了普通朋友。
那麼季霄呢?
其實摔倒的那一秒顏澤最想看看季霄是什麼神色。希望他眉間能有一絲被牽動了的痕跡。但是很遺憾當時觀禮台太遠連人都看不見更別說神色。
只能在事後他的反應中天馬行空地推斷。他說:「顏澤,你腿傷得怎麼樣?嚴重麼?」話語間還略微帶些遲緩,八秒。比顧夕夜多一點,比賀新涼少很多。可是已該知足,對於這一點,顏澤從不敢再奢求更多。
但是……
終於知道了----
他是叫她「顏澤」的那類人,萍水之jiāo而已。
第三話
[一]
運動會從周五持續到周六,硬生生地占用了一個休息日,怨聲載道。
qíng緒最低落的莫過於顏澤,雖然為班級贏得了小組第一的成績,但放在全校範圍內一比較,變成了第四。國際部的韓國學生過於厲害。拿不到獎牌,腿傷的價值大大下跌。
女生不肯離開「工作崗位」,父母很重視地送來拐杖。其實完全用不著,因為顧夕夜總是自覺分去這身體的一半分量。被攙扶著走來走去,顏澤第一次體會到朋友的重要xing,慶幸自己並非形單影隻。
男子100米決賽是壓軸好戲。為了答謝賀新涼對自己的照料,顏澤決定去終點等著為他慶祝。
因為之前已經很輕鬆地拿下男子400米和4×100米冠軍,所以應該會是慶祝吧。百分之九十的堅信外有百分之十的不確定。
跑道被自管會的gān事們封鎖了,要走到對面去得繞很遠。顧夕夜把顏澤安置好去向自管會的人請求通融,將腿腳不便的顏澤放過去採取最短路徑橫穿cao場。
顏澤坐在紅色跑道的邊緣,地面的白色線條刺得人眼睛快要流下淚來,身上蒙著粘稠的汗液,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根快被曬化的棒棒糖。微仰著頭一直注視不遠處忙於jiāo涉的顧夕夜,那種認真的神態曾經出現多少次,已經數不清,頻繁得已經變成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