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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23 作者: 夏茗悠
    「原來如此……我真愚蠢!」

    「怎麼愚蠢了?」

    「我就公然和她吵過架,而且還是在阿司面前。」

    夏樹笑起來:「我還公然和她打過架呢,而且還是在阿司和風間兩個人面前。我們對她的敵意都很明顯啊,用不著遮遮掩掩。不過,我最近居然有點想她了。」

    (六)

    是不是黎靜穎覺得明顯的敵意要比背後使壞好得多?夏樹不知道。

    除此之外,夏樹想不出什麼理由使自己成為黎靜穎唯一聯繫的人。

    就在她對趙玫說「居然有點想她」的這天晚上,夏樹接到了黎靜穎打來的電話。上次她打過來,夏樹並沒有將她存為聯繫人,所以這次還是陌生的一串數字。

    接通時夏樹還不知道對方是誰。

    「餵?」

    「夏樹,我是黎靜穎。」還是一如既往,點明所指,自報家門。

    「欸?你啊……」夏樹感到很是意外,突然找不到話,「你好嗎?」

    「我不好。」

    夏樹覺察到她的聲音有點異常的低沉和沙啞。「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學校里有傳聞說你生病了,真的嗎?」

    「我是一直在醫院。」

    夏樹沒有急著追問,給了她猶豫的餘地,安靜地等下文。

    「出了一點意外。」她接著說。

    (七)

    以班級為單位的大型文藝活動通常會使人心浮躁,流言也不可避免地呈現出高峰期。

    最集中的話題全是關於謎樣失蹤的黎靜穎。

    介於「身患絕症不久於人世」的極端沉重和「大小姐心血來cháo玩翹課」的極端輕鬆之間,其實存在著真相,它混跡在五花八門的版本中,總是讓人聽過之後笑道「怎麼可能啊」,明明不是謠傳卻比謠傳更讓人無法接受。

    周四上午第三節課是歷史,課間做完廣播cao,夏樹跟著趙玫慢吞吞地返回教室,正遇見風間拿著歷史書和筆記往外走,準備去占座。夏樹叫住他:「等我一起吧。」

    她迅速從書包里抽出課本追出去。

    「chūn秋戰國時期的科技成就背了嗎?」女生冒冒失失把書掉在地上,趕緊撿起來。

    男生無奈地迴轉身等她:「星期二下課前老師說今天抽背啊。」

    「慘了慘了!」女生把書胡亂翻一陣,終於找到抽背內容所在的章節,但借來的高三課本被學姐用各色螢光筆標註得亂七八糟,重點太多根本沒了重點。夏樹抬起頭向風間求助:「你筆記全嗎?」

    風間嘆口氣,把筆記本翻到科技史那頁遞到夏樹面前。

    穿過兩條走廊的路程,夏樹一直埋頭念念有詞。

    風間無聊得很,一邊遷就著女生的步行速度,一邊漫無目的地東張西望。

    「她是A班的啊……」身後傳來女生的聲音。

    另一個,語氣流露出鄙視:「你居然連她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覺得那麼漂亮的人不應該成績那麼好欸。」辯解道。

    「高一的時候,廣播台有個挑歌很有品位的女生,放的全是新歌,每次都比外面排行榜快兩個月,她自己聲音也蠻好聽的,你記不記得?」

    「嗯,記得啊。」

    「那也是她哦。」

    A班的。漂亮且成績好。高一時在廣播台。挑歌很有品位。聲音動聽。

    零碎的線索相加,指向那個唯一。

    風間再熟悉不過,她們在議論的人是黎靜穎。

    他轉過頭看向議論者。兩人手中拿著歷史書也正低頭臨時抱佛腳,但顯然不像夏樹,她們心思全在八卦上。

    「整張臉都不能看了嗎?」

    「據說是這樣的啊。還說連眼睛也瞎掉了。」

    「那以後怎麼出門啊?難道像劇院魅影那樣戴面具?」

    傳來傳去,總會變得比事實誇張很多。

    講述者只要大吃一驚的反應,從不考慮傾聽者的心理承受能力。

    夏樹央求了黎靜穎幾百遍才說服她告訴自己醫院病房的地點,允許夏樹、程司和風間去探望,風間曾一度不以為然,覺得沒必要搞得這麼神秘。但真正看見黎靜穎的時候,才明白為什麼她一直對最好的朋友都避而不見。

    貫穿半張臉的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足以摧毀一個女孩子所有的信心----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未來。

    聽說受傷初期,女生qíng緒很不穩定,曾經絕食,致使她父母不得不寸步不離病房輪流守著她,以防她不斷再以別的方式尋死或者自殘。

    去探望她時,她已經拆了繃帶。

    除了表面的燒傷痕跡之外,還有一隻眼睛視力降到零點幾,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

    整個探望過程對話出奇的少,氣氛極度壓抑,仿佛有什麼一直堵在胸口阻礙呼吸。即使是離開醫院回家的一路,三個人之間也幾乎沒有jiāo談。

    「誰知道啊!聽說休學了。」就連身後歷史班的無關路人,話語間也流露出惋惜的qíng緒。

    「如果是真的話,那也太可憐了。」

    「真的呀,我騙你gān嗎?」

    「但是想想不太可能啊,熱水器爆炸身上不會燙傷嗎?怎麼可能只傷到臉?」

    「誰說是熱水器爆炸啦?」

    傳聞突然出現了分歧。

    「欸----我聽胡婕說是熱水器爆炸啊。」

    「才不是!我明明聽說是過年的時候被煙花燒傷的。」

    另一個笑起來:「怎麼可能啊!那她是站得有多高!哎,唔----哎喲!」說著說著,不留神撞上了前面突然剎車的夏樹,接著同樣因邊聊天邊看書而沒看路的同伴也撞在一起,保持不了平衡,聊天者中的一個膝蓋著地,在跌倒的過程中又把愣住的夏樹一併帶倒,最後三個女生以糾結的姿勢jiāo疊著摔在一起。

    書本們伴著短促的紙張撕裂的聲音落在地上。

    好在誰也沒有受傷。

    男生把摔倒的夏樹扶起來,長吁一口氣,即使當時並沒有親眼目睹,也知道她是在聽見「煙花」兩個字時突然抬頭停住腳步的。

    ----這才是「一點意外」。

    而除夕夜站在露台上收簡訊時被樓下因質量出問題而傾斜了的煙花燒傷,絕不是能用「一點意外」輕描淡寫去陳述的事故。

    (八)

    記憶雜亂無章,像團廢棄的毛線,關鍵的線頭總是微不足道的小細節。

    比如,紙張撕裂的聲音。

    會讓夏樹想起,曾經撕過她的書。

    當時只是為了試探程司的反應,明知道是趙玫撕壞自己的書,卻找黎靜穎「報復」。

    看到近乎完美的她,潛意識就充滿厭惡,為自己的心機找各種藉口,把傷害她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如果她一直幸福、完美下去,夏樹甚至不會有半點歉疚,因為她得到的太多,多得讓人嫉妒。

    可如今……

    (九)

    夏樹以前一直自私地阻礙著程司和黎靜穎,明知他們互相喜歡,卻一直裝作不知qíng冷眼旁觀。因此,黎靜穎出事後,夏樹去探望她甚至比程司還要頻繁。

    另一方面,夏樹覺得這件事對程司的打擊不言而喻,男生自從知qíng就像變了另一個人,很少笑,話也少多了,仿佛背著全世界的苦難,只有在面對夏樹時才稍微輕鬆些。夏樹對他也有愧,儘可能給他安慰。再加上排舞台劇演對手戲,從前和程司玩得好的幾個男生總愛起鬨,原本是玩笑,但後來卻變成前三排小女生們篤信的緋聞。

    時間一長,風間有點看不慣。

    「那兩個人本來就不知何去何從了,你為什麼還要蹚這渾水?」

    「什麼意思?」夏樹沒反應過來。

    「如果你不喜歡阿司,就不要在這種時候攪亂他的生活。就算你想做救生圈,他不會只把你當作救生圈。」

    夏樹垮下臉,盯著他:「真謝謝你,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原來我在你眼裡是這樣的人。」

    你在我眼裡是怎樣的人?

    比你在自己眼裡是怎樣的人還要明確清晰。

    看著你在與任何人的jiāo談中都能自然地引導話題,看著你在與任何人並肩行走時都能讓對方換成你的步幅,看著你累了就大大咧咧地往人肩上靠,看著你時不時就會扯扯別人衣袖毫無芥蒂地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看著你一顰一笑,說話時瞳孔里有亮晶晶的高光,看著你生氣時鼓起臉比其他女生可以撒嬌都更加可愛……看著你的每一點每一滴,都讓身邊的男生無計可施、無所適從。

    而這些,你完全渾然天成、無師自通。

    你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眨眨眼睛,哪裡的心跳就忽地紊亂了節律。

    你是這樣的人,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我卻全部看在眼裡,一直看著你。

    你不是特別美麗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可就是有股沒道理的自信。想讓目光離開你是一件太難的事qíng。

    (十)

    事實證明,果然是夏樹對純友誼太一廂qíng願。她好幾次去看黎靜穎時叫程司一起,男生都以各種不太充分的理由推辭。數周后,夏樹終於覺出端倪:「你究竟怎麼回事?」

    程司垂著眼瞼,頭也不抬,好似很專注地繼續做題。「沒怎麼回事,我只是覺得很煩。」

    「你有什麼毛病!她是你喜歡的女生啊!」

    「也許不是了……」

    「哈啊?」

    男生放下筆直視夏樹,一點也不像開玩笑:「我不想再裝下去……」

    大風將米白色的窗簾chuī鼓起來,深色的樹影闖進室內,在他臉上晃。他的目光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放縱和頹唐,他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像風間:「也許,我喜歡的是你。」

    沉靜倏然而至。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夏樹漲紅臉,隨手拿起他桌上的課本直接朝他臉上扔去:「差勁!」拖著書包迅速離開教室,在門口撞上風間,不管對方眼裡有沒有「你看看,被我說中了吧」的得意,就遷怒於他大吼道:「什麼都不要說!我不想聽你說任何字!」

    無辜的男生看向程司,兩人jiāo換了一個眼神。

    風間聳聳肩,無可奈何地做了個拉鏈封口的手勢。

    晚上在書房做作業,完全靜不下心。夏樹感到煩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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