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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23 作者: 夏茗悠
「你都知道我們倆看得不熱鬧還窮髮簡訊。哦,說到很久不聯絡的,我忽然想起來,前天我去買菜偶然碰到常奶奶,她說她家阿樹從四川轉回來了誒,而且就在你們聖華。」
「嗯。」女生悶聲應道,並沒有露出欣喜的表qíng。
媽媽感到奇怪:「原來你已經知道啦?怎麼也沒聽你說呢!」
「她跟我同班。」
「哈啊?這麼巧?阿樹現在怎麼樣?變化大不大?」
「沒怎麼變。」
「哪天喊她來家裡玩啊。」
趙玫沒有答話。手機光標停在聯繫薄的某一行上,區別於其他名字的兩個字「阿樹」被深藍的背景色襯得晃眼,從這個名字,聯繫薄又重新被翻開。
循環的開始,好像分割時間的,日界線。
(十)
過年和不過年,在風間看來似乎都一樣。誰也無法想像,z在學校叱吒風雲近乎完美的風間連個完整的家都沒有。非常可悲,他的完美其實只因自卑。
母親愛上的是有婦之夫,父親本身有家有室。因為風間的存在,母親沒有在人老珠huáng之際被拋棄,而是被安置在了遠離父親家的一所豪宅。但是父親終究是個冷漠的人,和母親之間早已經沒有絲毫感qíng,他的生活里也不乏新鮮的愛qíng。偶爾蒞臨這所房子,只是出於身為人父的最後一點點自覺。
年三十這一天,合家團圓,但風間家向來沒有團圓的可能xing,註定了母親的傷心。已經習慣於酗酒的她早早地不省人事已成了多年慣例。
男生為母親蓋好被子,退出房間後,在屋外翻天覆地的喧囂中感到寂寞。
他獨自在電視前坐了一會兒,喜慶的節目也不能改變整個客廳的冷清氣氛。關上電視後,他穿上外套出了門。
步行過不太遠的距離,男生在魚龍混雜的居民區站定,仰望著唯一一個黑dòngdòng的窗口感到詫異。
刺骨的風颳過臉頰。
因為接近零點,許多人家拿著鞭pào下樓燃放。風間站在震天動地的聲響中忽然被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所淹沒,他一直仰著頭,掏出手機,撥了那個從沒有打過的電話。
可是,傳來的卻只有循環不斷的待機音。
第九話
(一)
奶奶家住不大,夏樹已經隨父親和繼母搬回了自己家。
睡了不到五小時就又被爆竹聲吵醒,夏樹習慣xing地取過手機看了看時間,卻被未接來電數嚇一跳。忙不迭點開查看,都是同一個陌生號碼。因為還有好些親友的賀年簡訊需要回復,所以決定對未接來電暫且擱置不管。
回復到第十幾條,光標突然停下。
發件人小玫
夏樹揉一揉忽然模糊起來的眼睛,這才看出簡訊內容。
「明天見一面吧。」
旁人看了也許會皺眉。太生硬的一句話,不是詢問而是陳述,自說自話就做了決定。想像趙玫一貫的說話語氣就更覺得居高臨下,和節慶氣氛毫無關係。
可即便如此,對於夏樹,卻具有使全身力氣都迅速流失、甚至連拿著手機的那隻手都有點吃不住力的魔法。
約在了趙玫家小區的健身中心見面。
夏樹用的字眼是「老地方」。
趙玫住的小區不算很高檔,所謂健身中心不過是一塊隔出來的水泥空地,裡面象徵xing地有幾個中老年人伸伸胳膊扭扭腰的器械,平時很少有人光顧,尤其冬天。水泥空地的邊緣有個更不起眼的小沙坑,上方是輪胎做的鞦韆,正好兩個。
從前放學回家是兩個女生在這裡分別,卻總覺得意猶未盡,於是坐在輪胎鞦韆上把未盡的話題聊完,久而久之成了習慣。
說起彼此都熟悉的地方其實還多得很,但唯獨這裡特別。夏樹想回到原點。
兩年前就是在這裡翻臉。
就在幾天前剛回家時,夏樹還意外翻到了從前的相冊,其中大部分小學和初中時代的照片都有趙玫的身影,有時兩人合拍,有時還有別的同學。小學時趙玫只比自己高三公分左右,到了初中忽地變成了高半個頭,這個高度差因為存在的時間太久而改變了某些很微妙的心理屬xing,比如後來的夏樹每當走在比自己矮的女生身邊,都會感到說不出的彆扭。
初中的制服。chūn秋裝是土得掉渣的深藍色運動裝,口袋鑲著白邊;夏裝卻很漂亮,白衣黑領的水手服配百褶短裙。趙玫的長腿簡直讓人嫉妒。如今再看起來,當年的自己,眼睛不算太大,嘴唇很薄,下巴尖得要命,又不愛笑,早早地就沒有了小女孩的可愛感,一副不討人喜歡的模樣,除了當時留著過腰的黑直長發這點不同,其餘都和現在一個樣。天知道為什麼當時同學普遍都覺得自己比趙玫漂亮。
沒道理。或許是大家審美觀都有問題,或許確實想趙玫最後說的那樣----
「別以為你真的漂亮、真的了不起,只不過是你裝可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你覺得他們真是喜歡你?他們只是可憐你!把不幸的身世當武器的人最卑鄙!」
夏樹找不出什麼話去反駁,因為趙玫不是無理取鬧。事實就是從小到大所有趙玫喜歡過的男生全都喜歡上了夏樹,一個也不例外。如果無論長相和xing格相比,夏樹都沒有太多優勢,那就只能解釋為她無意中確實利用了很多人的同qíng心。
無心地透露隻言片語,又勉qiáng地維持活潑開朗,輕易地讓別人看見兩面的自己,生出想要關心這個不幸卻又堅qiáng的女生的念頭。
其實夏樹,潛意識中很期望得到這類關心。
然而她並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關心到最後都成了「喜歡」。
像一株妖冶的植物,攫取了周圍土壤里所有的養分,而導致距離最近的其他植物都枯萎了。
那個粘人的、單純的、可愛的趙玫,那個總是說「夏樹同學,幫我笑一下」的小姑娘,那個從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
因為我,她不在了。
夏樹坐在兩年前趙玫朝自己哭著發泄的地方,無聲無息地紅了眼眶。
內心的這些反省,趙玫當然不知道,說話還帶著敵意:「我媽聽你奶奶說你跟我同校,還問我你的近況。你不會是故意轉來和我同班的吧?」
「只是碰巧。」
女生將信將疑地笑笑:「那還真是夠巧了。」說著又yīn下臉,「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
「你是不是打算再從我身邊搶走一次易風間?」
夏樹愣過幾秒。
「什麼跟什麼啊。」易風間從來沒說喜歡我,我也從來沒喜歡過易風間。你不高興的話,我不再理他就是了。「
敵意突然喪失落點,趙玫有點惱羞成怒,提高音調:「那你到底是為什麼啊?削尖腦袋非要往我們中間鑽!難道是為了程司?不是吧?!」
「當然不是了。明明是因為你。」夏樹的眼睛飛快地轉向趙玫的臉。
「……我?」除了猶豫地反問,趙玫一句話都說不出,怔忡的神色顯得有些誇張。
決裂了的朋友,幾乎是不計代價地非要出現在自己的人際圈,怎麼也趕不走。總覺得她是為了某個男生,或者是為了報復。從沒有考慮過那種可能xing,她只是想挽回一份失去的友誼。
趙玫看低了夏樹,也看低了自己,她並不知道夏樹在自己心裡占著多大的空間,有著多沉的分量。
不是可以放任著形同陌路的普通朋友。
重要到即使彼此傷害過,事隔兩年,夏樹還會一邊無意識地攥緊鞦韆的麻繩一邊把視線拋得很遠,堅定地重複「嗯,是因為你」的時候,喉嚨里像是哽了什麼。
「雖然你說了我是個非常討厭的人。成績好人緣好,什麼都不缺,還喜歡裝得楚楚可憐。老在男生面前說些沒分寸的話,和他們拉拉扯扯搞曖昧,盯著他們眼睛看的時候眼神特別。聽到你這麼說,我覺得天都塌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這樣看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但是我不怪你,因為錯都在我,仔細回想起來,即使不是故意的,我也確實說過那些不妥的話,做過那些不妥的事,造成過那些結果。我想要向你解釋,但已經來不及,必須跟著爸爸去四川了,你不知道,我後來很長一段時間生活是多麼一塌糊塗。
「如果可以,我想繼續在你身邊。成績差也無所謂,被排擠也無所謂,什麼都沒有,也無所謂。只要……只要還和你做朋友就好。
「以前我總是很自私,老想著自己,只曉得依賴你,還傷害了你。對不起。
「我只想……
「我只是想……
「還做你最好的朋友……
「如果可以……這次我什麼都給你……」
眼淚落得又快又急,抬手去擦,就改變了自由落體的軌跡。臉頰,下頦,掌心,手背,不規則的淚漬到處都是。
一向是要qiáng的個xing,為人處事堅定果斷,似乎對一切都有著徹底的掌控力。連趙玫也是第一次見這樣失控的夏樹。
她啞然在兩三步之外,手足無措,鼻尖被冷風chuī得發紅了。
絢爛的盛夏一點一滴在眼前鋪展。
我的視線落定在你的身上,淚水突然泛在眼眶。
你的目光失去了焦點,視界裡黎靜穎的微笑與從前我的重疊。
既沒有看見哪個男生灼熱的眼神,也沒有聽見哪個男生嬉笑的聲音,全心全意只在乎你。
明明說過要做一輩子好朋友……
珍惜的過去和憧憬的未來,在這個瞬間,這個狹窄的空間,模糊了界限。我和你,心緒同樣複雜,擔心的卻截然不同。
許多年後,已經長大的你能不能明白,當時的我是以怎樣的心qíng站在那裡,與你相遇。
(二)
有一點可以肯定,趙玫喜歡的人是風間而不是程司。
由於這個原因,夏樹才能放心地和程司成為朋友,寒假中唯一有聯繫的人也是程司。幾乎每天都在QQ上跟他聊天,有時討論作業,有時對他傾訴家裡的煩心事。但時間長了,夏樹注意到往往自己敲好幾句過去,程司才回一句。顯然是在同時跟別人聊著天。
這麼揣測著,夏樹不僅感到索然無味,而且因為被敷衍而有點生氣。所以初二傍晚,雖然程司還一直在線,但夏樹早早就下了,也沒有告訴他自己和趙玫冰釋前嫌的事。
一個人待在空屋子裡一整晚還是會寂寞,將近晚上九點時,夏樹直接套上羽絨服換鞋出了門。繼母問了一聲「這麼晚了去哪裡」,女生回答去不遠的便利店買零食,於是放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