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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23 作者: 夏茗悠
    想到生活中即將出現的轉折點,忽然就對這一天,甚至更遠的將來都有了期待。

    去上生物實驗課的途中,黎靜穎靠邊停住,回望身後,看見夏樹時朝他笑一笑。夏樹愣了一秒,倒也沒意外太久,加快幾步跟上前,此後兩人就保持著相同的步幅。

    廣播台放著變奏的卡農小提琴曲,女生們不約而同押著音樂的節奏邁步,於是速度又一起慢了下去。

    「我最近聽說你的一些事……放心,不是壞話……其實一見到你,我就有種將來會和這個人成為好朋友的預感,是一種心靈相通的感覺。雖然因為阿司而產生過芥蒂,也都是我單方面的小肚jī腸。但我基本上還是很喜歡你。」

    突然被形容為「喜歡」的對象,夏樹有點受寵若驚,同時也莫名其妙,不過她不太想問清黎靜穎聽說的是關於自己的哪些事。

    「有點好奇啊,在我出現之前你不是有很多時間很多機會可以向阿司傳遞心意嗎?」

    「之前我和風間在jiāo往啊,等意識到真正喜歡的人是阿司時,他又喜歡上了別人。在高一的時候,他單戀著在同一個學生部門工作的學姐,其實那時我和他一度有點疏遠,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當時男生們經常為此起鬨。每當京學姐路過我們教室,整個班就會炸開鍋。」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相當完美的校花,是我想成為的人。以前,全校也許有一兩個糊塗蛋搞不清校長的名字,但『京芷卉』的大名是絕對沒有人不知道的。你沒聽說她,是因為她現在升上高三,沒有以前那麼活躍了。」

    「她應該不會喜歡阿司吧?」夏樹表示懷疑。

    「所以持續了一年之後,這場單戀就自然無疾而終。接著你轉過來……對於『我喜歡的人喜歡誰』這類事,我其實很敏感。」

    夏樹在內心苦笑,但絕沒有可能坦白「阿司並沒有喜歡我,是你搞錯了」。

    好在這話題沒有繼續多久。夏樹出於客套對黎靜穎說:「有空到我家來玩,離學校不遠。雖然我家比較破,但我奶奶爺爺都是熱qíng、善良的老人。」

    「好的呀。」結果對方立刻就當真並答應了。

    「周日怎麼樣?」

    「還是周六吧。周日我得去上鋼琴課。」

    「又上啊?家庭戰爭失敗了?」

    黎靜穎長吁了一口氣:「已經不是失敗不失敗的問題了。而是我不想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二)

    「……電影院也才賣60塊一張,你小子居然收我100塊,太不仗義了吧!「

    「現在一票難求,電影院的票早就買光了,我也是從huáng牛手裡買的,你不信就還給我。」

    「那兩張一百五。」

    「不可能。至少也得一百八,再低我就倒貼錢了,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才成本價買的。」

    「好吧,一百八就一百八。還朋友!說的好聽,朋友不是該友qíng贈送的嗎?」

    夏樹出教室後門時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掏錢購票的人正是程司。兩張電影票?女生稍稍尋思片刻,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黎靜穎正在抄寫老師留在黑板右上角的家庭作業,寫到「同步分層數形結合專題卷」這一行,日程本忽然罩上了yīn影。

    「欸?有事麼?」看清了在自己前面的坐位反身坐下的人是風間。

    男生表qíng嚴肅地點了下頭:「昨天你不是說你姐姐的忌日是5月18日嗎?」

    「是啊,每年這時候我爸我媽都表現得很反常。」

    「你說大致是在你兩三歲的時候姐姐死了?又說你媽媽得了抑鬱症,不肯接受姐姐死去的事實。」

    「是這樣沒錯。」

    「我幫你查了那幾個年份所有的舊刊報導資料,想看看有沒有女孩子死於意外的報導,但是沒有任何線索。不過引起我注意的是,在這個時間範圍內有一篇社會版新聞報導,寫的是『港商家宅遭竊,家中幼女被拐』。因此我突發奇想,也許你姐姐確實根本就沒有死。」

    一直以為的事qíng,發生了戲劇xing變化。

    雖然沒有得到證實,但黎靜穎已經有了恍然大悟的明朗感,所有的疑惑似乎都解釋得通了。

    「昨天我找到這篇報導時已經接近閉館時間,影印室的工作人員也下班了,所以沒法把它印下來帶給你,要不今天你和我一起再去一趟,放學後立刻出發也許能來得及。」

    「好的。」

    內心的混亂投she成外部動作,女生神經質地在抽屜里一陣翻找,拽出速溶咖啡的包裝袋扯開倒入杯中,由於用力過猛,三分之一都灑在了課桌上。

    男生沒有幫助她,也沒有阻止她,而是將這種混亂視為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以欣賞般的溫和眼神靜觀整個過程,像注視孩童學習行走的長輩。

    程司把電影票對摺起來放進外套口袋,帶著尚未消散的笑容轉身進入暖氣瀰漫的教室。但不經意的一瞥使他又忽然發了愣,笑也僵在了臉上。

    黎靜穎和風間相對而坐,不知在說些什麼,顯得十分投機。

    程司再次把手cha進口袋,觸碰到微涼的紙張。幾秒之後,他改變原定計劃,回到了自己座位。

    (三)

    為了準備即將到來的物理期末考試,夏樹在大課間時借走黎靜穎的完美筆記本去學校影印部複印,翻開筆記本,發現了夾在其中的一張電影票。

    時間在期末考試結束的翌日,夏樹對此略有耳聞,是賀歲檔中唯一的文藝片。想來文藝片的確比搞笑片更迎合黎靜穎的興趣,這本來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但之前在教室門口聽見了程司與別班男生關於電影票的談話,夏樹立即就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了。

    既然票是程司送給黎靜穎的,那麼關鍵就在於,她本人究竟有沒有見過這張票?

    雖說程司像是會直接大大咧咧地邀請「一起去XXX吧」的傢伙,即使對女生也從不忸怩,可對象是黎靜穎又另當別論,就從連告白也優柔寡斷這點可以看出,在喜歡的人面前他反倒沒那麼灑脫,更何況只買了兩張電影票,意味著二人約會,不同於平時的小集體活動。

    如此看來,程司偷偷將票夾在對方筆記本中的可能xing就大大增加了。

    鬼使神差。

    等夏樹回過神,已經下意識地將電影票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不管黎靜穎知不知qíng,夏樹覺得自己可以賭一局。回到教室後,看見程司不在,她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將筆記本放回靜穎書包里,再走到程司座位邊,把電影票塞進了他的筆袋。

    於是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後來那一幕----

    當男生從外面打球回來,一番折騰之後看見重現在自己筆袋裡的電影票,有點訝異,立刻去翻找放在書包隔層的另一張票。發現還在。

    這顯然意味著冰雪聰明的黎靜穎猜到了贈票人,又不忍當面拒絕,而選擇了「還票」。

    除此之外,他已經想不到其他可能xing。

    放學後黎靜穎跟著風間行色匆匆地離開,徹底無視了旁人的存在。程司覺得這qíng形有幾分神秘,也加快了整理書包的動作,緊隨其後一直跟到了校門口。

    出了學校,男生和女生也沒有分開,兩人一起快步走向馬路對面,又繼續沿著街道步行直至身影被車輛遮擋不見。穿過車流時,風間有一次環過女生的肩,用身體將她護在一側。雖然動作只有一瞬,卻讓某人起了嫉妒心。

    程司沉著臉,喪氣地在門口呆立了一會兒,才轉身往自行車棚的方向走去,路過教學樓時碰上剛下樓的夏樹。

    女生笑眯眯地招呼說:「今天放得早,我自己回去沒問題。你也早點回家吧。」

    男生點點頭和她互道「再見」。

    側身而過後,走出幾步,程司突然轉身再次喊住她:「吶,夏樹。」

    「嗯?」

    男生在沉重的暮色中眉眼模糊申請曖昧,語調也沒有起伏,嘴巴張合間呵出一小團白霧。他遞出的小紙片是夏樹熟悉的。

    「考完試,一起去看電影吧。」

    (四)

    夜空雖然深藍偏灰,但異常高遠,在夏樹眼裡仍非常美麗。

    前一天和父親窩在瀰漫著源自廚房的蒸汽的屋子裡剝花生,父親還教了自己削淮山皮。話題起初只是圍繞著家務和水電費催繳單展開,但正是這些jī毛蒜皮的瑣事,作為家庭存在的象徵,讓人能夠體會親人間血脈相連的親密。只是父親心事沉重,一直yù言又止,女兒注意到了卻沒有催問。

    臨到開飯前父親才說:「過chūn節,我們全家團圓吧。」

    「我回去不了,得上畫畫課,還得補習一下英語和數學。」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阿姨到上海來……」

    「哦。」

    「開年後我們也會留在這裡。」

    夏樹必然是驚訝的,可是沒有誇張地流露,她知道現在自己即使哭天搶地歇斯底里也無濟於事,只會給作決定的人徒增麻煩,被視為棘手卻必須擺平的障礙。

    她把手中削了一半皮的淮山皮放回筐里之後,拍拍手上的泥土,將臉貼住父親的棉衣,淡淡地問:「為什麼啊?」

    「你阿姨懷孕了,請假後到上海來,奶奶可以幫得上忙。你下半年也要升高三。我想向公司申請調到這邊的分公司……」

    之後的解釋與說服,夏樹感到它們都漸漸遠去了。

    像海嘯發生在千里之外,感覺到震顫的餘威,但缺少了直面危機的真實xing。

    只是,一時間,屋裡的水蒸氣忽然變得稀薄難覓。

    她有點從夢中剛剛清醒時的悵然若失。

    夏樹對親生弟弟或妹妹的出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在她的潛意識裡,與自己爭奪父親的愛的唯一對手就是繼母。在這種較勁中,自己擁有血緣作王牌,無論如何都是父親最寵愛的掌上明珠,穩cao勝券。

    夏樹十一歲時,與父親結婚的那個女人背著父親nüè待夏樹。但那時有親密無間的朋友陪在身旁,女生並沒有為此而飽嘗悲苦,反倒在父親發現後得到了更多補償xing的溺愛。而如今這第二任繼母不僅沒有虧待夏樹,而且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推心置腹。荒唐可笑的是,夏樹居然開始懷念受nüè待的日子。

    轉回上海之前所有的家庭紛爭都是夏樹一手導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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