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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23 作者: 夏茗悠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一個我希望你幸福,而另一個我卻嫉妒著你的幸福。

    兩個截然相反的我日復一日在同一個身體容器中吵著架。

    那些無法言喻的矛盾悲傷並不會隨著日界線的轉動消失無蹤,甚至身邊的一切都喪失了原先的屬xing時,它們還在繼續異常鮮明地從心澗拔節生長出來,用尖利的倒刺刮破每一寸柔軟的心室壁。迅猛如上一個風聲鶴唳的季節。

    而你,我知道,在最後不得不問出這句話之前,也許你一直隱約明白,只不過無力面對我緊攥在手裡的武器。

    (六)

    從禮堂回到教室,大家借著尚未散盡的激qíng繼續吵吵嚷嚷,回顧剛才身邊同學的表現,咀嚼自己掩藏得很棒的緊張,短暫混亂後,廣播裡響起合唱比賽的名次播報聲:「二年段第一名,二年B班。第二名,二年A班,第三名……」

    好像當頭一盆冷水,教室里寂靜了五六秒,才逐漸有人訕訕地發出聲音,語氣與音調都與方才不可比擬。

    在那些埋怨或者懊悔的竊竊私語中,唯一因重複次數略多而顯得突兀的那句是:「還不是因為指揮。」

    程司前後搖擺的椅子突然落地,轉過頭朝女生大聲道:「吶,夏樹。」等面無表qíng的對方側頭朝自己看來,才意識到還沒想出可以轉向的新話題。

    只要說點什麼,轉移她的注意,好讓她聽不清那些無端的遷怒。

    男生撓撓頭:「等下放課後有事麼?」

    「欸?」女生預感不到下文的方向,有些迷茫,「沒有啊。怎麼?」

    「和我們一起出去聚餐唱K吧。人不多,就我們平常那幾個人。」男生頓了一頓,補充道,「你放心,我會說服趙玫。」

    「小範圍聚會啊?」女生撐著下頦,還不是太明白的樣子,「可為什麼……」

    「慶祝合唱比賽第二名。」男生接下去的語氣堅定得讓人找不出辦法拒絕,「來吧。」

    夏樹想了想,準備點頭答應,對方卻好像並沒有期待自己的回答,胸有成竹地露出狡猾笑容:「風間也來的呀。」故意qiáng調某兩個音節的怪腔和沒有控制住的音量,一下子讓女生體會到脊椎被釘滿鋼釘般的尷尬。

    好在風間只是向這邊瞥了一眼,就又垂頭專注於面前的動賓短語從句了。

    看見夏樹和程司同時走出來,並且一起在走廊上站定,夏樹也並沒有告辭離開的意願,黎靜穎的表qíng持續那麼幾秒的不自然。

    程司沒解釋太多:「夏樹也一起去。」

    黎靜穎的答覆更jīng簡:「哦。」

    風間的視線從難掩失落明顯不開心了的女生的臉頰上移開,轉向另一邊神色有點怔忡的夏樹,在心裡重複了一個「哦」字。

    「唔----這樣啊,可是我跟小靜想回家換過衣服再出來欸,穿得跟ITjīng英一樣去K歌很奇怪啦。」雖然事先程司打過招呼,但趙玫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夏樹感冒,yīn沉著臉扯起自己的正裝制服前襟,朝夏樹瞥過去一眼,「某人倒沒必要換。」然後又受了啟發想起靜穎手裡的塑膠袋,「而且小靜總不能拎著兩包衣服去吧?」指的是先前借給夏樹指揮時穿的服裝和靜穎自己換下的正裝外套。

    聽出眼下關鍵問題在自己身上糾纏,夏樹表態說:「沒關係,不用管我,我也可以回家換衣服,或者約個地方等你們也沒關係。」

    程司從夏樹的高跟鞋上收回目光,替所有人做了決定:「那就這樣吧,大家分頭行動,六點半在八佰伴門口見,再一起去玩。」

    除此之外沒想出更合理的解決方案,於是立刻全票通過,

    五個人零零散散前前後後地橫穿基本走空的校園出校門。安靜的黎靜穎和疑似有多動症的趙玫走在前面,推著單車的男生們和夏樹並排跟在後面。

    夏樹很難不注意到,剛才成為焦點負擔的那兩包衣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移到風間和程司手裡了。

    真是體貼得無微不至。

    跳脫在所有複雜的關係之外,夏樹才真正了解,黎靜穎這種人為什麼討厭。

    (七)

    從四點到家到六點出門,整整兩個小時,夏樹換了衣服後不知該做什麼,對著鏡子發愣,看著看著又覺得這樣搭配不好,脫下衣服換個款式,滿意後盯著看,須臾又覺得不對勁,

    來回折騰,被換下來扔開的衣服鋪了一chuáng一地。

    出門時特地回頭對著玄關處的小鏡子再多看一眼,心想這下終於可以算是完美了。

    「你這是怎麼回事啊?COSPLAY拖把?」趙玫一手牽起夏樹長及小腿中部的裙角,毫不掩飾地誇張地大笑。兩個男生也不見得有多贊同夏樹的裝扮。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女範本黎靜穎。

    雪紡白底小碎花A字連衣裙,長度在膝上15厘米處戛然而止,膝蓋上下那一節筆直的腿被下面淺棕色的長靴襯托得異常白淨,帶小毛球的細長圍巾點綴經由起伏的胸線一直垂於腰間,女孩子渾然天成的甜美嬌氣被外面長款帶毛帽軍綠色風衣的酷感巧妙地中和,一點刻意一點張揚一點矯qíng都沒有,成為清純嫻靜又不失時尚的典型。

    夏樹習慣xing地面無表qíng。

    即使黎靜穎基本上沒有對誰造成傷害,但她帶給周圍女孩的傷害卻是不言而喻的。沒她長得漂亮,沒她多才多藝,沒她那麼好的家境,沒她人緣好,連學習成績方面也輸得一敗塗地。和這種人成為朋友?絕對不是種幸運。

    吃飯時面對鬧騰的男生盛qíng遞來的菜譜,夏樹擺手推辭,並不是沒有口味的偏好,而是怕直接點出自己喜歡的菜卻被趙玫嘲笑鄙夷。

    K歌時更是沒有敢於做出的選擇,自己喜歡的歌手不是旁人認可的偶像,自己喜歡的歌雖然在各種榜單上都頻繁出現但似乎都被同齡人劃歸為「濫俗」曲目。

    對大家面孔上瞬間閃過的神色變得關心,猶如在鋼絲上行走一樣小心翼翼。逐漸讓大家感到無趣。

    「夏樹出來是為了當觀眾的麼?」黎靜穎注意到自我冷落已久的女生。

    「欸?……也不是,只不過……我根本沒有會唱的歌啦,最多也只會哼哼幾首歌的高cháo部分。」裝作開朗毫不介意,想矇混過關。

    程司從和趙玫的話筒爭奪戰中分身出來:「夏樹不是很喜歡《失敗的離棄》麼?唱《失敗的離棄》吧!」

    「失敗……」女生還在一面觀察旁人臉色的細微變化,一面隨時準備做出推辭反應。

    「是麼?夏樹喜歡《失敗的離棄》?」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善解人意地圓場,黎靜穎的眼裡閃過喜悅,在女生慌亂地轉過頭想要否認之前笑著說道,「我也是……最喜歡這首歌呢。要不一起點來唱吧?」

    「欸?」女生有白駒過隙的遲疑,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雖然喜歡聽,可是不會唱。」

    「唔----好可惜哦。」

    夏樹在三方失望眼神的包圍下起身:「啊……我那個……去一下洗手間。」

    如果不是黎靜穎,和誰合唱都無所謂。黎靜穎在刻意迎合自己,幾乎到了討好的地步。把這樣虛偽又難堪的她看在眼裡,真是一種樂趣。

    夏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已經一點一點往自己不qíng願的方向改變。

    越來越像。

    (八)

    風間言出必行,送夏樹回家。但著實是不快的一路。

    途中目睹一場jiāo通事故,一輛計程車和一輛私家車追尾。風間和夏樹所乘計程車的司機由此大發感慨,不停抱怨「每出一次jiāo通事故就整個月血本無歸,要修車,要賠償,警察要罰款,計程車公司還要罰款」,也不管有沒有聽眾。

    直到夏樹突然冒出一句「你什麼意思」,司機才因詫異而終止滔滔不絕的憤世演說。

    風間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說話,反問:「什麼什麼意思?」

    「以前我確實有做錯的地方,我道歉。但你也不至於記仇這麼久。今天在台上,那種眼神,什麼意思?」夏樹明顯是在找茬出氣,只不過她找錯了對象。

    男生本不想和小女生唧唧歪歪,但聽到她語氣中火藥味甚濃,gān脆徹底攤牌:「我什麼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別以為你換個城市換所學校就逃到世外桃源了,就沒有人知道你以前的所作所為了。夏樹,你是很聰明,但不算世界上最聰明,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動歪腦筋。我蠢過一次,不會蠢第二次。阿司和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覺得你用你擅長的那些小伎倆對他,我可能袖手旁觀嗎?」

    風間語速很慢,反而讓夏樹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女生qiáng作鎮定,卻控制不住哆嗦的嘴唇。

    「你之前在新都一中沒錯吧?」

    「你調查我?」

    「沒錯,所以說到這個分上,相信你明白了吧?」

    夏樹臉色變得煞白,像被施了定身術,連脊背也僵硬了:「那又怎麼樣?這跟你和程司有什麼關係,少對號入座了。」

    「別跟我說你不打算變相重蹈覆轍。聽聽阿司怎麼說的?『夏樹身世很可憐,很小的時候她媽就扔下她和她爸跟人跑了,她爸又結了婚,把她扔給爺爺奶奶了事。『的確,阿司是相信了,你以為我也會相信麼?」

    夏樹一聲不吭地盯著咄咄bī人的男生。

    「你明明有母親,卻沒照實填在檔案里,還編出這種灑狗血的劇qíng。如果你真的夠聰明,就自覺地離我們遠點。我也不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如果我不呢?」

    「我就如實告訴阿司。把你的一切。」

    「他不會信你。」

    「難道他會信你這個愛說謊的行為偏差女?」

    「誰知道。」夏樹恢復血色,冷哼一聲,反將一軍,「你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阿司是什麼關係。果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一字一頓地完成最後反擊,女生果斷地喊:「停車。」

    早意識到后座唇槍舌戰事態嚴峻的司機踩了個更加果斷的急剎車,恨不得直接把這兩個了不得的乘客甩出門外。

    夏樹要qiáng地付了車費,用盡全力甩上車門,卻沒想到風間重新開門下了車,並且還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你gān嗎?還跟著我gā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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