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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23 作者: 夏茗悠
    「是麼。」夏樹訕訕笑著,「難怪有種感覺……怎麼說呢……感覺你們是個有結界的小圈子,旁人在外面兜兜轉轉,怎麼也沒法走進核心,說不清為什麼,看見你們,總是有這種落了單的感覺。也許是……你們之間有秘密,對麼?」

    「哎----我說是你想得太多,哪有這種事。」

    夏樹朝身邊大咧咧笑著、一副無憂無慮表qíng的男生掃過一眼,覺得再解釋下去對方也未必能明白,只好轉開話題:「對了,今天數學課你要跟我說什麼來著?」

    「欸?數學課?」幾秒後才回憶起來,「哦,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就是說新來的實習老師長得像你。」

    「怎麼可能?她可比我漂亮多了。」女生癟了癟嘴,佯裝生氣的模樣,「這麼說讓我覺得沒來由地有壓力啊。」

    「唔……你比美女老師唯一遜色的地方大概是整天擺張別人欠你八百萬的臉吧,給人難以親近的錯覺……」男生在撐著下頦打量半晌後給出了如上評價。

    難以親近的,是我麼?

    女生的神色再度yīn下來,在瞥向男生蘊著疑惑意味眼底的瞬間泛起猶豫感,卻又立刻放棄了猶豫。

    「……難以親近……只是因為我,開心不起來吧。」

    每一天,從日界線開始,從日界線結束。

    乍看是個永恆的周期xing循環。

    可是,我所看見的花卻逐漸全都凋謝了,我所唱過的歌卻逐漸全都淡忘了,我所聽過的故事逐漸全成了傳說,我所觸及的真實也逐漸全成了記憶。

    我所擁有的一切在靜靜中流變,終於有一天,徹底地消失無蹤。再也無法證明它們的存在,甚至無法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

    告訴我怎樣才能笑得開懷。

    周五班會課上,教室里因討論著「男女生間是否存在純友誼」的粉紅話題而變得吵吵嚷嚷,實習老師有點控制不了局面。

    空氣還稍有些悶熱。

    夏樹一直偏過頭望著窗外發呆。

    等夏樹終於回過神轉過頭時,正輪到程司發言。男生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正經,說著「我認為不僅和女生可以有純友誼,連和女老師也可以發展純友誼,其實不怎麼純的友誼也可以啦」,惹來男生們一致會意的起鬨,年輕得幾乎沒有半點師長模樣的女老師完全罩不住,自己先在講台上紅了臉,窘迫難當。

    幸好,下課鈴適時響起,解救了窘境中的老師。

    什麼「純友誼」,什麼「不純友誼」,夏樹根本沒奢望過在這裡找到,所以在放學後慢吞吞收好書包幾乎全校最後一個走出校門的時候,意外感不能用一點一滴來衡量。

    男生靠在自行車座上,朝夏樹笑一笑。

    「你家住哪裡?」

    「沈家弄路。」

    「哦……」天色早就暗了,男生瞻前顧後,「這個點正好是下班高峰,鐵定堵車,坐車挺難的,我送你回去吧?」說著調轉了車頭方向。

    夏樹第一反應是荒唐地退後半步,之後才坐上程司的后座,沒有出聲。

    「……如果覺得我多管閒事不想回答就算了哈。」男生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感覺很遠。

    「唔?」

    「那個,上次說……你爸媽……是怎麼回事啊?」

    上次,指的是因在校運動會中獲得廣播cao比賽而舉行的那次慶祝xing班聚。夏樹被同班同學孤立的遭遇達到頂峰。聚餐的地點變更了,卻沒有任何人想起通知夏樹。

    一個人站在廣場上聽著MP3等了二十多分鐘後,天突然潑下陣雨。衣服被雨淋濕了,再加上風大,女生瑟瑟發抖卻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雨幕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小黑點。那黑點以極其突兀的速度一邊靠近一邊變大,最後變成一個人闖進了女生的清晰視界裡。

    男生也沒撐傘,黑密的頭髮上和自己一樣不斷順下水珠。「夏樹?傻了啊?」對方是笑著的。

    可當時的夏樹,突然沒來由地感到委屈,大哭了起來。

    許多年後還會記得,在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少年像天兵天將一樣轟然降臨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很不爭氣地嚎啕大哭了。

    那時的程司被嚇了一大跳,把女生拽進屋檐下後,彎下腰伸出一根食指小心地推推她的肩:「吶,別哭啊。真的,別哭了啊,別人還以為我怎麼樣你了呢。」

    大概有很多路人會在狂奔向屋檐的途中往這邊匆匆瞥來一眼吧。

    等到夏樹哭累了,抬起頭使勁揉揉眼睛,男生估計沒事了,順著牆蹲下來摘過她一邊的耳機:「在聽什麼歌?……聽聲音像是L-ETHER樂隊的歌啊,聽起來很溫暖。」

    「就是他們的,《冥冥》專輯裡的。叫《失敗的離棄》。」女生跟著曲調輕聲唱和著。

    「現在聽著又覺得有點悲傷了。」

    「是唱的人的心qíng決定的吧。」

    雨水從密不透光的雲層下不斷篩落,飄然落向地面的瞬間騰起細小的霧氣和水花。

    夏樹朝外伸出手,完整的水滴擱淺在手心時變成了碎屑。

    女生在對方好奇等待下文的神色中微笑著轉過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遺棄了我和爸爸。」眼見著對方在這咬牙切齒的重擊下逐漸蹙起眉,最後也難掩目瞪口呆的表qíng,心裡竟流淌過一股難以名狀的快意,「而和我一直相依為命的爸爸,最後也為了一個女人,遺棄了我。」

    再被問起時,解釋得更詳細一點。

    「……在我兩歲的時候,我媽就丟下我和我爸,跟一個有錢人跑了。」

    「哦----那你爸?」

    「我爸在外地工作,他又結婚了。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被迫轉學回上海,和奶奶一起生活。」

    這話說完後,兩人都一直沉默著,維持在一方不知如何繼續另一方不知如何作答的僵局中。

    單薄短裙被迅猛的秋風扯成弧線,冷洌氣流滯在裡面跑不出來。

    小腿冷得失去知覺,緊緊勾住車架的手指也逐漸僵硬。

    穿過兩個紅綠燈後,男生問「冷麼」,女生悶聲應著。

    「那你儘量躲在我身後,我要騎快點啦!」

    「哈啊?」

    「騎得越慢越冷,還不如早點到家!」

    「喂喂,欸----啊----」

    「抓穩哦。」

    幾乎是條件反she般,在男生猛然加速導致自己失去重心的同時,女生伸出雙臂環在了對方的腰際,之後很自然地沒再鬆開。

    來自男生脊背的熱度團在懷抱里,更燙著微微泛紅的右側臉頰。

    街燈在深灰色道路兩旁為它鋪上古銅色的鍍面,於是整個視界都被暈染上了暖色調。被大風chuī得含混模糊的眼裡,哪裡都是流光。

    ----如果覺得冷,反而要騎得更快。

    ----請你儘量躲在我身後。

    (八)

    A班在年級里一向以腦力jīng英體力無能著稱,校運動會上除了程司和趙玫拿的三個短跑冠軍,只剩下一個廣播cao第一撐門面。相比起來,學業方面未必有絕對劣勢的B班卻得到總積分乙組第三的好成績。

    以程司為代表的一夥男生不服氣,再加上校運會並沒有成功把他們過剩的jīng力耗盡,一直叫囂著要在年級足球賽中爭回一口氣,和B班決一死戰。

    也應了他們的心愿,分組後第一個對手正是B班。

    下午體育活動課,男生們在場中做著熱身,huáng白隊服的是B班,白黑隊服的是自己班,夏樹好半天才搞清楚,還是靠異常活躍的程司定下的參照。

    和聚在自己班那個半場邊的女生們不同,夏樹一個人手cha口袋迎風站在對方半場的球門邊,身邊全是B班的女生。

    事實證明夏樹是明智的,A班從開場就占據了絕對優勢,球一直在B班的禁區內活動,開場十分鐘左右,程司就進了一個球,之後雖持續著拉鋸戰,但總體控球時間A班還是遠遠多於B班。

    也許受qíng感親疏的影響,她總覺得白黑隊服要比huáng白隊服好看得多,而最在意的那個少年----或者他的確英氣bī人與眾不同----在自己眼裡更是真實地在黑與白的簡單色彩搭配下周身外散光輝的存在。

    目光一直定格在他身上,他跑向哪裡就看向哪裡。足球什麼的,根本沒意義。

    看著看著,他突然停下來,朝自己一聲喝,切斷了游離的神思:「夏樹!」

    所有人朝自己看來,像燈光瞬間聚焦,夏樹一臉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識後退一步,才感到有什麼呼嘯著從眼前幾乎擦著耳側飛過,女生迅速回過頭,看清是足球。

    風間跑出場外去撿球,騷亂止息了。夏樹卻還怔怔地回不過神,程司走到跟前笑著問:「嚇壞了?」女生愣了半秒,繼而拼命地點頭。

    男生再沒說什麼,很快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女生驚恐感減弱了,但依舊呆呆的。

    足球賽還在進行,心思卻已經偏離航道飄向無窮遠。

    在遇見程司之前,從沒有見過能笑得這麼無憂無慮的人。難道他就從來沒有煩惱嗎?又或者是個看上去異常厚臉皮卻不擅長表現自己脆弱的人?

    因英語第一次小測沒及格而沮喪的某個中午。程司嚷嚷著「不要在這裡製造低氣壓啦」,拖著夏樹翹了下午第一節化學課翻出校側門去吃燒烤。女生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和他到這麼熟絡的程度。

    在煙燻火燎的室內,她提出過這樣的疑問:「你沒有煩惱的事麼?」

    男生用筷子抵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數了一大堆「校際籃球賽連續輸給陽明中學的人」、「K班所有美女都已經名花有主」、「前幾天上課被物理老師沒收了PSP」什麼的。

    女生越聽越無奈,想用筷子抽他那張欠扁的臉的衝動異常明顯。

    「……都是些jī毛蒜皮的小事。」

    男生不服氣:「難道英語小測驗不及格不是jī毛蒜皮的小事?」

    夏樹就被反駁得啞口無言了。

    男生垂下眼,用公筷把鐵架上的培根一片一片翻轉,彼此相隔僅僅幾十厘米的距離空間中,只剩下「磁磁」的烤ròu聲。等烤得差不多了,男生把培根夾進女生面前的碗裡:「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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