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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23 作者: 夏茗悠
    「和那個孩子認識嗎?」

    「哦。不認識呢!是同車的乘客,幫忙扶了扶箱子。」記得當時是這麼定義的。

    發生在十七歲夏天的最初相遇。

    原以為只是與十三億分之一的人碰巧擦肩而過,轉身就會相忘於人海。卻沒想到日後的jiāo集會像盛夏的爬山虎一般肆意蔓延開來,成為維繫,成為羈絆。

    平淡無奇的同車經歷,因為之後又遇見誰而變得不同尋常。

    夏樹的生活從來不缺少奇蹟。

    幸福的,不幸的,都是無力抗爭的奇蹟。

    悠揚的下課鈴回dàng在教室上空。應該是早自修結束了。當一聲大喊劈頭蓋臉而下,出神的夏樹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大跳。

    「阿司,幫我和小靜去快客超市帶兩根綠豆冰!」

    阿司是誰?小靜又是誰?夏樹有點發怵地抬起頭,闊臉的女生形象倒是和之前的驚人嗓門相匹配。

    這時,臨窗又有幾個學生探出身來追加訂單:「我也要!」

    同行的男生停住腳步朝上喊道:「到底幾根?你們統計清楚嘛!」

    隔了一會兒,闊臉女生報出準確數字:「12根!錢等下上來再給你。」

    「知道了!」男生說著繼續往前走,在注意到夏樹愣在身後時立刻又停下。

    夏樹跟上來:「你叫阿司?」

    「程司,方程的程,司是同學的同去掉第一筆那個『司』。」

    「同學……那不就是司機的司麼?」有誰會繞那麼大一個彎扯上同學的同啊?

    男生好像想到什麼,兀自笑出聲,朝夏樹猛擺手:「那個啊,因為被人反問過『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斯麼』,所以後來我就徹底放棄本身會引起歧義的詞了。」

    「立刻就想到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人本身也是怪胎吧?」夏樹是這麼認為的。

    「噯……反正,平時大家都叫我『阿司』。」

    「阿司!」立刻就付諸實行。

    程司有點意外地側頭看她。

    女生彎起了眼睛,淡淡地說:「開玩笑呢。」

    「真叫也沒問題啊。」

    可是,還不太熟吧……

    雖然新來的是夏樹一個人,但聖華中學從來沒有一個人單獨的桌椅,只有兩人同桌的長條課桌。

    料想程司一個人搬張桌子就夠吃力,夏樹才會跟來自己搬椅子,但眼下女生卻只需拎著幫同學帶的一塑膠袋棒冰。

    程司不費chuī灰之力就隨便抓了個別班的男生幫忙搬椅子。

    人緣挺好。

    夏樹在心裡暗下定義。

    ……那麼,就慢慢了解下去,直到熟悉。

    (四)

    課桌直接被擺在最後一排,與程司隔著兩個座位。

    因為沒有同桌,所以離得最近的是相隔一條過道的那位男生。上課總在睡覺,對自己愛理不理。

    深亞麻色頭髮,在陽光直she下顯得近似金色,看不出是染的還是天生的。瘦高身材斂在校服里,襯衫的線條在手肘出折進yīn影,某些細節讓健康又英俊的氣息從他每個毛孔里散發出來,而另一些,則依舊保持著低調的神秘藏匿在未知的那部分中。課間無意地一瞥,熟悉的手環----夏樹清楚地記得程司有個一模一樣的。

    兩個人是死黨的關係麼?

    第二節下課鈴響起後,廣播裡緊接著播放出運動員進行曲。要下樓做cao吧。隔著過道的男生像彈簧一樣從趴在桌上的姿勢直接變換到站立姿勢,和程司一起從後門出了教室。

    夏樹一邊往課桌下推椅子,一邊偷偷用餘光掃過男生的桌面。

    散亂地攤開在桌角的幾本書中夾著封面上寫有他名字的作業本。

    「易風間。」夏樹在心裡默念,音節一蹙一頓,咒語一樣,讓心裡好像突然嵌進了沙礫。

    喧囂漲滿整個教室,浮躁與熱qíng都異常豐沛,可默念咒語的某個女生卻完全充耳不聞,陷進無人知曉的結界中。等到她回過神來,運動員進行曲已經停止了。

    欸----怎麼都沒有人提醒她?身為同學可以這麼冷漠嗎?

    怨不得別人。

    夏樹匆匆趕到樓下,有一瞬間迷失方向,找不到自己班級的方陣,幸好開學第一天不做cao而是舉行開學典禮,大家都直立於cao場上聽校長致辭,各班班長舉著班牌站在最前面。

    夏樹找到組織後繞到了隊尾。

    前面一個人就是風間。

    回想上午之前的幾個課間,除了原本就有過一面之jiāo的程司,沒有一個人來主動和自己說話。課間,女生們多半兩三個一起活動,進進出出笑鬧著,對轉校生的到來沒有絲毫興趣。

    第一天就受到這種無形的孤立,夏樹習以為常了。

    開學典禮結束後在人cháo中尤其感到孤單。

    不被任何人理睬的夏樹獨自在樓下逛了兩圈,也覺得索然寡味,教學樓是白色的,整個校園此刻看來更像個醫院。

    聽見預備鈴聲大作,夏樹急匆匆地跑回教室,不由自主地往一個方向望去,程司和風間都還沒有回來。正準備回身去儲物箱拿書,面前突然多出一隻手,夏樹抬起頭。

    「我說,」男生的眼鏡反著兩大塊白光,讓人有距離感,「不是教室長錯地方就是你走錯地方了。」

    「欸?」夏樹有點錯愕。

    「你現在坐的是我的位子。」看不見眼睛的男生笑著指指身後的班牌,「二年B班。」

    「哈啊?」這才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夏樹窘得臉紅,再多一秒也沒停留,「噌----」的一聲站起來飛奔回自己教室。老師已經站在講台上,被氣喘吁吁喊著「報告」的女生打斷後面露慍色。夏樹有不佳預感。

    果然,在這節生命科學課的最後,五十多歲的老師從眼鏡上方的fèng隙看了看夏樹,擺出一副傲慢的腔調走過來敲敲女生的課桌:「你在以前的學校年級排名多少?」

    夏樹朝教室一角掃了一眼,沒有回答。

    對方不需要答案。「轉進來要做好年級墊底的心理準備啊。」笑腔聽起來怎麼都算不上善意。

    夏樹還是沒做聲。

    「我還不知道你們?哼。搞個上海戶口就想沾什麼便宜。我老實告訴你,所謂高考優惠什麼的只是考一般大學容易,但是要想考一流大學全世界都是一樣難的。我們學校的學生就沒有隻想考一般學校的,所以你做好心理準備。」男人唾沫四濺地說了一大堆。

    夏樹依舊面無表qíng。

    「明天我們可要摸底測試以前的課程了,要是複印不到筆記通宵複習的話,你就等著不及格吧。」

    老師說完踱著方步踏著下課鈴聲出了門。

    女生的手指在課桌下絞纏,指甲嵌進皮膚里,一點點尖銳的疼痛。

    討厭。討厭老師鄙夷的冷嘲熱諷。討厭學生拒人千里的冰冷目光。

    心理無法適應,到中午時已經體現為身體上的無法適應了。像是感冒的症狀,頭暈得要命。夏樹的逃避心理終於咬破了一個決口,收拾書包準備回家。

    「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去保健室開點藥?」程司注意到女生蒼白得異常的臉頰。

    夏樹往書包里扔文具的動作突然停下來,抬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程司。神色融化在泛濫的日光中。

    「那個,你能不能……」

    女生還在遲疑著要不要開口,對方卻已經猜到意圖了:「生命科學筆記嗎?」

    點點頭。

    「我是很想幫你啦,可是……」男生兩手一攤,「我自己都從不記筆記。要不我幫你問問別人。」

    預計除了面前這男生之外,整個班級也找不到第二個願意幫她的人。怎麼說都是競爭對手,光看平時那些牴觸的白眼都能瞭然。

    夏樹正猶豫是該對程司表示感謝,還是勸他別跟著白費力氣,面前突然多出一本粉紅色的本子。

    將本子扔過來的風間解釋道:「借你複印。」

    夏樹愣了愣。

    「謝……」

    女生的尾音被男生不帶感qíng色彩的答話截斷:「不用謝我,不是我的。比我自己的全,你先用著吧。」

    語氣又那麼冷冰冰。

    夏樹將本子捏在手裡,不知所措。

    程司翻開扉頁確認了一下筆記本的所屬,扯了扯夏樹:「走,我帶你去影印室。」

    介意的卻完全與生命科學課無關,而是這本明顯不屬於男生的粉紅色本子。走在路上的夏樹忍不住好奇心,對程司揚揚手中的筆記:「……是誰的?」

    「黎靜穎的。坐第三排,等會兒可以指給你看。」

    「可是,沒經過她本人同意就借用她的筆記不太好吧。」夏樹停住腳步,愣在走廊中央。

    程司臉上換上輕鬆的笑容:「沒事的。她的東西就是我們的東西,可以隨便用。」

    夏樹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失落神色:「你們……」

    程司的目光在女生的臉上停了須臾,絲毫沒注意到有何不妥,勾起嘴角大大咧咧地解釋說:「風間和我跟她關係都挺鐵,經常互相亂拿東西……呃,其實是我們經常亂拿她東西……嗯,這麼說也不對,以後你就知道了,全班都經常亂拿她的東西,她不會生氣的。總之,你放心好了。」

    「……哦。」半晌之後,喉嚨里哼出無意義的短音,繼續往前走去。手心裡罩上一層cháo濕的冰涼,像是,秋天的霜。

    (五)

    黎靜穎。

    這名字才剛在好奇的催化作用下在夏樹心中發酵,後面一節語文課上,年輕可愛的女老師就點名讓夏樹見識了本尊:「我請個同學來念一下後面的選讀課文……黎靜穎。」

    一個女生從第三排站起來,背影娉婷,有層次的琥珀色長髮泛著光,垂向腰際。

    剛開口讀第一句,夏樹就借著聲音辨出是早晨從自己身邊經過喊「報告」的那個女生。

    柔軟的聲音像誤觸礁石的微瀾,緩慢起伏著向四處氤氳。

    「時間和晚鐘埋葬了白天

    烏雲捲走了太陽

    向日葵會轉向我們嗎?

    鐵線蓮會紛披下來俯向我們嗎?

    卷鬚的小花枝頭會抓住我們纏住我們嗎?

    冷冽的紫杉的手指會彎到我們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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