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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14 作者: 夏茗悠
在薛濤的認知中,秋和是絕不會穿睡衣走出寢室樓十米的人,分明是在樓上看見薛濤遠遠走來才下了樓。但薛濤沒有拆穿,似也有些明白她的出發點。
回想起大一剛進校時,自己很不習慣,一頭扎進了洋氣又開朗的大都市女孩堆,自己格格不入,卻又找不出區別在哪裡,走到哪裡都低著頭,總覺得周圍人都在議論自己。時常明顯感到忽遠忽近的笑聲是沖自己來的,暗自把著裝推敲一遍,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
直到有一天經過三角地,後面有人重重的拍了自己的書報一下,薛濤自己詫異的回頭,看見這個秋和,比自己矮半個頭,仰著臉笑嘻嘻的問:「誒,物理系辦公樓知道怎麼走麼?」薛濤見她穿著時尚又自信,有點懷疑她不是新生,但還是指路給她,道過謝後,她就回去勾著男生朝那邊去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薛濤才知道她當時為什麼要過來問路找物理系辦公室。當時與她在一起的----事後回憶起來----明明是物理系學生葉玄。
薛濤回過神來,加快幾步,應了句「安頓好了」,與秋和一起上了樓。不可否認,有時與秋和同行,心緒會忽然被平靜。
【八】
過了幾天,教務老師主動打電話給秋和:「你那門通選課註銷了,專業課成績也給你改回去了,你自己過來列印成績單吧。」隔著電話的介質,還能感覺到她的怒火。
整個過程中,教務每次都把需要簽字的材料往她面前摔。
秋和裝得像沒事人一樣,乖乖地簽字畫押列印成績單,滿滿臉好學生的認真勁,最後還十分恭敬的:「謝謝老師。」
教教務氣不打一處出,待她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把她叫回來:「那封告狀信是你寫的吧?你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收人好處偏袒別人啦?你知不知道你這麼不負責任,會給別人造成多大麻煩?」
秋和好像走了神,愣愣的,半晌猜出聲:「啊?您剛才說什麼?」
教務音量更大的重複一遍,幾乎在吼:「我說『你知不知道你這麼不負責任,會給別人造成多大麻煩!』」
幾個其他辦公室的老師和助教、排在門外的學生們紛紛往這邊望進來。秋和背對門口,神色沒有半分變化,用平常語速平常音量回答她:「我一直知道,現在老師您知道了。」
【九】
之後整整兩周,秋和都在忙於給各種表格填資料、蓋章,本校要辦點什么正事實在比登天還難,往往這個部門把人趕到哪個部門,那個部門又聲稱自己無權過問;有的老師上午不上班,有的老師下午不上班,有的老師總有開不完的會,有的老師在外地出差歸期不明,有的老師答應三點會在直到五點才發來簡訊說今天不到學校了,有的老師始終聯繫不上總讓一串一串的學生坐在走廊沙發上一天一天虛度……
深受其害的郭舒潔說:「我很好奇歷屆有多少在面試之前就jīng神崩潰的學生。」
同樣深受其害的薛濤感慨:「進大學時總覺得自己是個人才,出大學時才體會到能有人把你當個人就算不錯了。」
申請要求的兩份專家推薦信,一封秋潔找電影是任課老師寫了,另一封找系主任。本校保研進度在外校保研之前,所以她去找系主任的這天正是本系保研的面試日,系主任讓她在門口幫忙組織抽籤。來得早的幾個學生著裝不符合標準,都被輔導員趕回去換了衣服再來。接著,秋和看見了第一個穿白襯衫、黑色A字裙、黑皮鞋,目不斜視走過來的女生。
薛濤本身五官jīng致,小麥膚色,身材挑不出瑕疵,雖然衣料質地未見得多好,但已經絕不是大一時的她了。她從求和手中隨機抽出裝題的信封,毫不躊躇的直接進了面試的小會議室。
第一次見她時,早得像幾個世紀以前。那天中午,愛心社在三角地支了一個募集捐款救助校園裡泛濫的流làng貓的站台,秋和被葉玄拉去幫陳妍發傳單,課陳妍沒有絲毫身為社長的覺悟,被太陽曬得頭暈之後就開始大聲像社員抱怨:「貓這種動物最yīn險冷漠自私,有什麼好幫助的。這年頭連人類都幫不過來……」
陳妍的反社言論同樣激起了一陣笑,但秋和注意到有幾個人的笑點不在此處,循著他們的目光,看見女生打面前經過,惹人笑的是她的書包。Jansport雖說不是大牌,但知名度也不小,這書包卻山寨的太差赫然印成了Jansbort。秋和看了看女生本人,氣質不像大城市女孩,敢打包票她根本連Jansport是個牌子都不知道。秋和不知為什麼突然對這些笑聲很生氣,轉身扔了十塊錢進愛心社的募捐箱,拿了個紅色心形的紀念泡沫貼跟上去拍在那個字母上。
薛濤那時候是大一新生。
【十】
秋和回校上課第一天趕上雷陣雨,從室內體育館出來沒帶傘,在門口期待雨停,卻看見學生一個個奮勇無比的往外沖,且全是背離宿舍所在西區的狂奔。秋和本不是愛湊熱鬧的人,但卻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是二教出了事,無數人冒雨聚在樓前。她快跑過去,奮力撥開人群。
視野中的一切演繹成冗長的慢鏡。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年輕面孔繞在周圍七嘴八舌。熟悉的警戒線封鎖了大門的入口。而qíng緒失控正不顧警察阻攔往裡沖的男生是她最熟悉的葉玄。
雨水順著教學樓的外牆走成蜿蜒的線下落,又將人的濕頭髮緊緊貼住臉頰。秋和怔怔的望著黑漆漆的入口,連呼吸也無法自主。她已經知道了這次的死者是誰。
已經知道的事不止這些----
她又將會收到一封信,因為她秋和,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一切因她而起。
塵埃眠於光年⑨
【一】
縱與橫鋪開網,黑與白咬住星位,虛無處張起角弓。我才意識到自己已深陷圍獵中心,無路可逃。對手的微笑刺破了我內心單薄脆弱的墨囊,繾綣的黑暗滅頂而來。
【二】
「秋秋,你又輸了。」圍棋限選課上的對決,烏咪已經贏了三次了。
棋盤紙上黑色棋子占住了一目了然的贏面,即使先手必須讓出7目半,也綽綽有餘。秋和懶得數目,把棋盤紙連棋子往外一推:「你自己擺圖形玩吧。」
「誒呀,秋秋怎麼能輸不起呢?你呀就是只顧眼前,老師剛才不是也說了嗎?下圍棋呢,不能只顧自己套路,要知道對方的棋子下一步回落在哪裡。高手一般都能預估出對方十步左右的落點……」
「我現在完全沒心思,連眼前都顧不上了,你自己玩吧。」
秋和吁一口氣,緊蹙眉頭從前往後捋了捋長發。
她已經明白那句「不愧是我選中的人」是什麼含義。收到那條簡訊時,曾曄已死,而兇手也已落網,案qíng無可翻覆。所以,請君入甕的調換宿舍申請書,故弄玄虛的恐嚇信,不間斷出現的詭異白山茶,咄咄bī人的選擇題,她原以為都是哪個內心yīn暗的變態愛慕者在嚇唬自己。但顧楚楚的死,使全校都在提醒自己----你與此有關,只是相關的聯繫使他們想不到。
時隔數月,陳妍又死於同一種謀殺方式----乙醚麻醉,氯化鉀飽和溶液致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共場所自然殺人,兇手的自負達致極限,甚至連作案方法都有著懲戒的象徵寓意,他毫無同qíng心,將她們視為死刑犯。
顧楚楚一案,警方與群眾潛意識中都認定王一鳴是兇手,由於既收集不到新的有效證據,又無法拘押「後台很硬」的嫌疑人進行審問,案件便一直處於擱置狀態。
陳妍一案,根據法醫鑑定推算得出的準確死亡時間,可以排除王一鳴的嫌疑,這次他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有人提出,也可能是效仿作案。
秋和無法用「每次她們被殺我都收到恐嚇信」去說服警方這是個連環殺人案。但連環殺人犯在選擇目標是通常有自己的變態標準,在這兩個案件中,她們的jiāo集很可能在於與秋和的聯繫。另一方面,連環殺人犯還喜歡從被害人身邊收集紀念品。秋和打算從這個角度查起。
然而,理智與qíng感難以兼得,秋和擺脫不了案件與自己千絲萬縷的束縛。
陳妍比顧楚楚幸運一點,雖然同樣被殺後擺成撲在課桌上睡覺的姿勢,但很快就被下堂課來占座的同學不慎撞倒,屍體側向橫陳玉地面。因此,她在死亡兩小時五十五分鐘後就被發現了。
警方對此案暫無頭緒,只能從熟人開始排查。
在這個時段里,秋和在一間封閉舞蹈房上體育瑜伽課,全班只有二十個人,無人進出。她的不在場證明又一次無懈可擊。但越是無懈可擊,越是引得薛濤懷疑:「你不是體育課4分學分修滿了嗎?怎麼會還要上體育課。」
秋和說:「我上學期腿骨折沒參加體測,因為當學期的成績不計入保研考評,所以我沒有申請緩考,而是請求老師及我掛科,這樣我本學期可以重修並順理成章取得體測機會。」
薛濤表面信服,心裡還是將信將疑,總覺得,這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帶著太明顯的刻意。
秋和被排除了嫌疑,可葉玄卻沒那麼幸運。
據他自己所稱,當時他在校外的電影院看一場電影,但憑票根不能證明他真的進了場,能作證見過他的人也尚未出現。他與陳妍真正關係不為常人所理解,表面上看又是分手的戀人,落入了與曾曄案和顧楚楚案同樣的設定。更關鍵的是,顧楚楚案的主要嫌疑人王一鳴還與他是摯友,效仿作案不是不可能。
葉玄被拘留的具體原因,秋和不知道是因為殺人嫌疑還是因為qíng緒失控破壞犯罪現場妨礙調查。但這件事顯然是秋和靜不下來信從容思考的根本原因。
烏咪看在眼裡:「你懷疑葉玄殺了陳妍嗎?」
「不是他。」
烏咪歪過頭認真的觀察秋和,她好像不是在與烏咪對話,而是在進行自我暗示。
【三】
秋和知道,她無需絞盡腦汁去幫葉玄找出不在場證人,葉玄的父親有能力做出安排,但她始料未及,葉玄很快擺脫嫌疑,竟是因為烏咪作證。
從葉玄胸口抬起頭,。只是幾日不見,面頰瘦去七分,長出三分鬍渣,形容十分憔悴,原本住著魂魄的眼眸里空空如也。使他變成這樣的絕不是無法擺脫嫌疑的焦慮,而是失去陳妍的悲慟。秋和結束了這個由自己發起的擁抱,感到心如刀絞,但轉瞬間心裡又升起一股無名火。
「烏咪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