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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04 作者: 夏茗悠
    麥芒樂得走路直打晃:「你怎麼這麼大還玩這麼幼稚的遊戲啊?撕紙打仗那是我小學時候玩的,上初二我就已經不玩了。」

    「上初二你就不玩是因為有別的更高級的東西可玩,我沒有啊,我們家連筆記本電腦都擱在保險柜里。我爸防我的措施那都緊跟諜戰前沿技術。」

    「行吧,我真同qíng你。你在學校看著挺拉風,沒想到回家後這麼杯具。」

    「哎,你小時候真的也玩撕紙打仗?」

    「對啊。我的兵還根據紙張種類分級別呢,像那種普通白紙撕出來的小兵是低級兵,打起仗來就是pào灰,一碰就死。比較稀少的牛皮紙----也更硬更難撕----我給他們取名叫鐵甲騎兵,牙籤隨便戳不破的,就是死不了,可以身經百戰。更高級的就是將領了,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吃的奇多圈裡面送三國卡?」

    「當然了。我也用過那個。」

    「我一般捨不得戳破他們,將領我都不會弄死。而且我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會,像張飛那樣長得難看的,我就讓他們負傷,畫點紅的血在上面,跟真的一樣,像趙雲那樣的大帥哥,連負傷也捨不得,所以都是戰神。」

    「你還收集到趙雲啦!那得吃多少圈啊?我攢的最多的就是張飛。」

    「趙雲不是我吃到的,是我哥哥。他才厲害呢,全套的三國卡都集齊了,後來他把全套都送給我……」麥芒說著突然停住,剎那間臉色陡變,喃喃重複一遍,「全部都送給了我。」垂下眼瞼不再說話。

    祁寒不知她哪根神經又短路了,回想起來好像每次回家說到興頭上她都會急轉直下變yīn郁,像幼兒一樣qíng緒yīn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又不敢追問,長了教訓,上次追問的結果是樁兇殺案,麥芒的世界實在說不清是簡單還是複雜。

    麥芒到家後連鞋也沒換就撲向電話打給井原。等待音只響了一聲就立刻接通,男生的聲音變得和平時不一樣:「麥麥啊?出什麼事了?」

    麥芒忘了她哥哥有猜電話來源的特異功能,歪過頭尋思,哥哥原來這麼可憐,除了自己都沒有別人打電話給他。

    「哥哥,我問你件事,你覺得我是個負擔嗎?」

    「哈啊?」井原一愣,捂住另一隻耳朵,隔絕身邊的噪音,「唔……挺適合的啊,只要你現在努力學習,以後肯定也能考進來。」

    「哎呀,你怎么小小年紀就耳背呀,再過兩年豈不是要老年痴呆了?我不是問你覺得『我適合復旦嗎』,而是問『我是個負擔嗎』?」

    「負擔?不會啊。從來不覺得啊。你gān嗎突然這麼問?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就是今天有個人告訴我,很沉重的身世告訴了別人,對別人會是負擔。所以我覺得哥哥你特別偉大特別崇高特別永垂不朽……」

    聽到「永垂不朽」四個字的井原險些沒拿穩電話,他把手機換到另一側試圖理清思路:「不是啊,麥麥,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別嚇我。為什麼你跟別人jiāo流了一下高考志願,我就突然『永垂不朽』了?」

    「因為,媽媽死了以後哥哥一直陪著我,雖然哥哥口才很爛一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雖然哥哥很愛管東管西有時候像個歐巴桑一樣討人嫌,雖然哥哥老是垮著臉看起來不像一個活人,雖然哥哥懶得要命總要人說一大堆好話才肯做一頓飯,雖然哥哥不如姨夫靠得住也不如姨媽心腸好,雖然哥哥……」

    「麥麥,我打斷一下,你正計劃把我釘上十字架嗎?」

    「雖然哥哥不善於傾聽老愛打斷人說話,雖然哥哥有數也數不清的做不到的事,但是哥哥一直大包大攬,陪我經歷了所有的事qíng,卻從來沒覺得我是個負擔,還把全套三國卡都送給我。我覺得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男生那頭是久久的沉默。

    麥芒等了等,特地聲明:「我說完了。」

    「那個……麥麥,我現在腦子有點亂,等我想明白了晚上打給你好麼?」井原好不容易才成功發聲。

    「哥哥你晚上不回家嗎?」

    「嗯。我在外面和人吃飯,太晚了回家不方便,今天就住校了。明天再回去。」

    「可是哥哥,我頭暈一整天了,好像是感冒發燒,你能回來看看我麼?」

    「你能不裝病麼?」

    「好吧。那明天見。」

    耍小聰明的麥芒被立即揭穿後挫敗感油然而生,再加上真的突然很想念哥哥,於是跑進井原房間拿了他一張照片,回到自己房間擺在爸爸媽媽的照片旁邊。

    井原媽媽喊她吃晚飯她都沒聽見,好奇地進了房間:「麥麥你在gān嗎?」

    「我想哥哥了。」

    井原媽媽一聽這話就鼻子發酸:「我也想他。自從上了大學也不像以前上高中時每天都會回家,一個星期才能見一面,也不太跟我說學校里的事了。人長大了,就像弄丟了一樣。雖然以前他在的時候也沒覺得多可愛,可是送走了他,我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其實井原是個好孩子,以前從來沒讓我cao過心……每天我看著他的空房間……都覺得難過……」說著說著就坐在麥芒身邊抹起了眼淚。

    「姨媽……」麥芒也癟癟嘴抽起了鼻子,「你不要難過,哥哥走了,你還有我呢……你別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嗚嗚嗚嗚……」

    井原自從掛了電話就一直保持左手撐腮的沉思狀,直到芷卉也在對面用左手撐著腮學他樣,才回過神,帶著歉意扯了扯嘴角。

    「是麥芒?」芷卉剛才聽見了井原對那邊的稱呼。

    「嗯。嗯?你怎麼知道她?」

    「我上周見過她,她衝過來向我自我介紹的。好可愛啊。」

    衝過來?井原想,那確實是麥芒沒錯。「是,可愛得都無解了。」

    「怎麼了?」

    「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她一直跟我彆扭著,我都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哎反正說了你也理解不了。」

    「誰說我理解不了,」芷卉著急,「我和我爸一直彆扭到今天,有個反抗期女兒的父親都不知道該拿女兒怎麼辦才好。」

    聽了這話,井原撐過額頭哭笑不得。

    「但剛才她突然打電話來表揚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是表揚還是控訴,總之用排比造勢列舉了我很多罪狀,最後得出了一個『我是最好最好的人』的結論。」讓人有點懵了。

    「呵呵,那就是表揚唄。我覺得麥芒就是個直來直去的小姑娘,一點心眼都沒有。她不會反諷的。」

    「可我聽著卻覺得不是滋味。我一直覺得自己為她做得挺多挺好了,可沒想到有這麼多缺點,都是她在包容我,我經常覺得,麥芒其實很懂事,她……」感覺到手機又在震動,井原朝芷卉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接聽道:「餵?」

    「井原你今天不回家嗎?」是謝家家長。

    男生有種不祥的預感,莫名感到緊張:「爸,我今天不回,明天回。」

    「你還是儘量回來吧。我拿你媽和麥芒沒轍了。」

    「啊?」

    「事qíng是這樣的:她們娘倆因為太想你,所以給你設了一個靈堂,擺了一張遺照,燒了幾炷香,現在正抱頭痛哭,你聽----聽見了嗎?怎麼也勸不住,晚飯也不吃。我崩潰了,你回來吧。」

    井原再闔上手機,臉色比前一次更加難看:「我經常有種錯覺,誤以為麥芒很懂事。」

    「又怎麼啦?」

    「我爸打電話催我回家。」

    「那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說不定真有什麼事,反正我們也差不多吃完了。我自己打車回學校。十一長假你有安排麼?」

    「我想----」井原猶豫了一下,「去北京看看溪川,剛想到的。」

    芷卉把關於一起出去約會的提議忍耐著咽了回去:「看她?」

    「她男友是夏新旬,前陣子見義勇為救落水……哦,說理科狀元你就明白了,那是溪川男友。」

    「所以呢?」

    「欸?」

    井原不知道為什麼芷卉的語氣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淡----

    「所以,她現在沒有男友了,對麼?」

    面對某些人的時候,雖然嘴上說「麻煩、頭疼」,其實心裡藏著種微甜的寵溺。好比脫線星人麥芒,好比大概是和她乘同一輛宇宙飛船來地球的她姨媽,好比總跑「腦休眠」和「想太多」兩個極端的京芷卉……仔細回想起來……等等!「為什麼我身邊連一個正常女xing也沒有?」一路都在對自己進行心理調適的謝井原終於在家門口怔住,蹙著眉扶住牆。

    jīng神支柱只剩下那麼一根「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也許這所謂的「大任」,就是指必須去面對另一些發自內心想要迴避的人。

    井原自己用鑰匙開了門,換鞋的過程中,聽見母親在用有別於平常的大人語氣說話:「……不管怎麼說,對孩子來說都太難了。」接著是父親那比平時更為嚴肅沉重的說話聲:「可井原也不是普通的孩子,還是等他回來自己做決定吧。」

    「如果讓他做決定,他一定會同意,你們不能利用一個孩子的善良。」母親拔高了音調。

    「別老『孩子孩子』的,他現在已經成年了。再說,什麼叫『利用』?我們也不會qiáng迫他。」

    百年一遇,父母之間產生分歧,而且分歧的焦點在自己,井原滿腹狐疑地關上家門,走進客廳,全家和客人都坐在沙發上。麥芒坐的是正對著井原這個方向的單人沙發。因此井原最先看見神色凝重一語不發的女生。目光轉過一個銳角,才看清坐在中間的客人。

    六年多沒見,當年負責麥芒媽媽案子的高警官,雖然早已不是翩翩少年,但五官輪廓還是能讓人一眼就認出是他。

    「唷……這是……謝井原?」語調中還有幾分不肯定。

    顯然六年間井原的變化遠遠大於高警官的變化。

    「啊,回來啦。」父親站起身往母親身邊挪了個位置,示意井原過去坐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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