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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3:04 作者: 夏茗悠
微卷的長髮向後紮成馬尾,斜肩長款白T恤,淺藍色熱褲,把雙肩包當單肩包背,緊鎖著眉。韓一一在人群中異常出挑,可麥芒覺得這一點也不像自己認識的一一。似乎是因為身材,韓一一原本就偏瘦,如今瘦得基本只剩骨架,原本就偏中xing,如今說她是個T也沒人會質疑。雖然臉型更立體,顯得很有巨星氣質,卻給人一種yīn郁又不羈的感覺。
麥芒剛想喊她,卻因突然冒出的身影而沒能發出聲音。一個穿朋克風T恤、黑色牛仔褲的男生先朝韓一一迎了上去,兩人jiāo談起來。
新男友?
麥芒正猶豫著是否要喊住韓一一,與一一對話的男生轉過一個角度,四分之三側臉朝向麥芒的方向。陽光太烈,男生也蹙著眉,但並不影響麥芒認出他就是實驗考時意外被攝入照片的希臘側面美少年,沒記錯的話,哥哥說過他是聖華中學和自己同年級的。此刻和韓一一站在一起的事實也提醒麥芒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和一一在網吧見過他,那之後看球賽時又在聖華中學見過一面。
曾經有過這麼多jiāo集,彼此卻渾然不覺。
名字叫什麼?麥芒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
男生攔下一輛計程車,打開後車門,韓一一坐進去,男生跟著坐在她身旁關上車門。計程車絕塵而去。
麥芒站在原地目睹這一切,愣愣地回不過神,準確地說是被鎮住了。雖然兩人都穿得很休閒,可站在一起卻都看著像模特。毫不誇張,可以說是麥芒見過的氣場最和諧的qíng侶。
心裡忽然有種不可思議的壓抑感。麥芒咬了咬下唇。
計程車在八車道的馬路上跑得迅速而平穩。
行道樹是新栽的,不僅樹蔭少得可憐,連其本身也被太陽曬得萎靡發huáng,它們在韓一一的視野里跑成一線走馬燈。
一成不變的景色看久了使人疲倦,在快要睡著的臨界,聽見祁寒的聲音不太真實地響在耳畔:「我聽說了。你和陳嘉妮他們幾個人在墓地鬧得不太愉快。」
韓一一把視線從車窗外收回:「我沒想到他們正好也在。」
「你是怎麼知道秦洲出了意外的?」
「暑期實踐被分到派出所負責註銷戶口,正好碰見他媽媽……」女生說不下去,抬手捂住嘴,眼眶又紅了。
祁寒不能想像無法解釋自己身份的韓一一,當時是怎樣在前男友悲慟yù絕的母親面前qiáng行抑制住自己的悲傷,扮演一個素不相識的陌路人的角色,親手為最喜歡的男生辦理註銷戶口的手續。早知如此,他應該選擇事先告訴她。
「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我覺得這件事不該由我來告訴你,但除了我又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追悼會的時候,陳嘉妮他們又都在,你要是來了,局面可能會……秦洲的媽媽……她不能再傷心了……我考慮了我自己、陳嘉妮、他媽媽,考慮到了所有人但惟獨沒考慮你的感受……對不起。」
韓一一坐直了側過頭看向祁寒的眼睛:「他到底是怎麼死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意外?」
祁寒張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僵住了。
淚水始終含在女生眼睛裡。
即使曾經混戰到頭破血流住醫院,祁寒也從沒考慮過和死亡相關的細節,畢竟在這個年紀,總覺得死是一件極其遙遠的事。他更沒有想過,死去的人會在活著的人的臉上刻下怎樣的表qíng,此刻他知道了。但他依然有不知道的部分----該怎樣面對這種表qíng。
說不出「自食其果」這樣的詞彙,即使說了,韓一一也絕不可能幸災樂禍地重新高興起來。
用不出警方通知家屬時置身事外的客觀描述,秦洲再怎樣與自己漸行漸遠也絕不可能到毫無關聯的地步。
追悼會整個過程,所有人都對那些細節閉口不談,只用「意外」解釋一切。
面對韓一一不明所以的追問,祁寒感到不知所措。
沉默地對視著,最後是韓一一先放棄,重新靠向座椅後背:「我不想知道了。」
祁寒還來不及多想,第一反應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我有預感,你不想說,一定是為了我好。之前也謝謝你瞞著我。」女生低下頭,絞著自己的手指,力道足以讓某幾個觸點變得發白,鬆開後又蔓延開一片紅,眼淚垂直落體滲進其中,哽咽著,「說是逃避也好,說是無qíng地想撇清關係也好,我現在真的在想,如果我永遠不知道就好了。雖然改變不了它的發生,但只要我不知道……只要我相信他在世界上某處與我無關卻過得很好……也比……」
祁寒的左手,穿過橫亘在兩人中間座位上的日光和yīn影,緊緊地握住了韓一一的右手。
白駒過隙,車在十字路口轉彎,上了條舊路。沒有先前的大道寬敞,卻yīn涼得多,道路兩側的梧桐枝葉在空中相接jiāo疊。
[七]數完就給你全部
吃晚飯時,麥芒一聲不吭,jīng神十分萎靡。井原作出了「生病」、「水土不服」、「惡作劇未能得逞」等種種猜測,全都被她搖頭否認。女生剩了小半碗飯,像棵過夜白菜一樣蔫耷耷地挪回了自己房間。
連父母都注意到她的反常。父親的目光一直跟著她直到被關上的房門截斷。
「她媽媽那案子的事……你告訴她了?」
母親連聲否認:「沒有沒有。」
兩人jiāo換過眼神後齊齊地看向井原。
男生放下碗筷:「我也沒說。她晚飯前一會兒才回來,回來就已經成這樣了。應該是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吧。我去看看她吧。」
井原敲了敲門,推開走進去,麥芒坐在穿衣鏡前的地上抱膝對著鏡子發呆。
「到底怎麼啦?」井原摸摸她的腦袋,撐著地面在旁邊坐下。
過半晌麥芒突兀地冒出一句:「為什麼我長不高呢?」
「哈啊?」井原愣了好幾秒,最後「嗤」地笑出聲,「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你這身高對女生來說已經不算矮了。我見過比你更矮的人,真的。」
麥芒對他翻了個白眼。
男生也覺得自己之前那句話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對勁,盡力地繼續補充說明:「再說你以後還會長啊,就算不會再長也沒有人會注意……」看著麥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井原識趣地就此打住,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麥芒老神在在地嘆了口氣,抬起雙手撐著臉:「你是不會明白的啦。」
你不會明白。
有個小姑娘像其他大多數小姑娘一樣,在某一天清晨或者某一天傍晚,猶如玉石被開光後帶上了一些靈xing,等她長大後回憶起來,不管是陽光烈烈還是yín雨霏霏,她都會認為這是個充滿詩qíng畫意的日子。她注意到一個男生,和別的男生有點不同,不同在哪兒她說不出;想要認識他或者後悔錯過他,為什麼如此她說不出;當她的好朋友和他走在一起形成和諧美好的構圖,心裡會不舒服,為什麼彆扭她說不出;她悵然地感到自己和好朋友差了一大截,差在哪兒呢?大概是身高吧。
這些少女qíng懷,即使身為哆啦A夢般的兄長,你也不會明白,因為其實在這個「充滿詩qíng畫意的日子」,她自己也還沒明白。
然而對於麥芒而言,很多年後回憶起這一天,還不只是「詩qíng畫意」這麼簡單,她會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
一如六年前站在弄堂口數數時只需掛念奇多圈贈送的三國卡,不必因直面血流成河的慘景而終身難忘,不必為六年前認定的命案兇手被排除嫌疑而耿耿於懷,不必在一個悲劇xing的轉折點之後延長出一段有別於常人的黑暗人生。你只需,知道早早離世的父母深愛著你,相信他們最大的遺願就是你長成一個快樂開朗的女孩,在該糾結身高問題的年紀糾結身高問題。
這幸福,是因為有人讓給你一把傘,為你撐起一小片天空,你在這天地間跑跑跳跳,全世界冰冷的雨水被阻隔在外。
不需要多麼花哨的誓言,不需要重複許多遍。
一句「數完就給你全部」,或一句「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至少可以陪著你」,就一路陪你走到這世界的終結。
八月底,麥芒參加聖華中學的分班考,踩著臨界線進了二年A班。九月一日這天,她早早地到校找教室。從最要好的閨蜜是韓一一這點可以看出,在jiāo友方面,麥芒是顏控。這就很好解釋為什麼當她在走廊上看見衛葳會瞬間迸發出蘑菇雲般巨大的熱qíng了。
但鑑於麥芒與某人的合照曾經在聖華「廣為流傳」,而導致qíng侶產生芥蒂的韓一一的電話也被算在了麥芒頭上,再加上世界上沒有幾個神奇生物能像韓一一那樣面對麥芒「你好,我覺得你好漂亮,我想和你做朋友」的開場白保持一顆平常心(畫外音:你確定韓一一那叫平常心?)。
麥芒的熱qíng所製造的局面基本可以類同為:對方滿懷敵意地朝她舉起一根矛,她卻丟掉了自己的盾,以寬廣的胸懷去擁抱了對方的武器。
衛葳把手jiāo叉在身上,冷冷地問:「你來找祁寒?」
祁寒同學身為一介美少年,其存在感根本不必討論。但關鍵是麥芒的神經粗到不僅無法將同一個人的正臉和側臉建立聯繫,而且同樣無法將名字與人建立聯繫,時間隔得太久,再提起「祁寒」她居然不知是誰,有點懵地來了句:「不是,我來找教室。」
「嗄?」
「這是我的教室,」麥芒指著教室前門上金色的班牌問道,「你也在這個班嗎?」
衛葳一怔:「我一直在A班。你不是陽明的嗎?」
「我這個學期轉來聖華了。我叫麥芒,你呢?」麥芒完全沒有合理地產生「為什麼她知道我以前是陽明的學生」的疑問。
「衛葳。」女生抬高了下頜,「祁寒是我男友,你知道吧?」
「哦。」麥芒裝作很懂行qíng的樣子點點頭,心想聖華的校風嚴謹真是謠傳,這分明比陽明還開放,見第一面,剛介紹完自己,立刻就介紹男友。
衛葳見她這般反應以為她剛才沒聽清,又放大音量重複一遍:「祁寒是我男友。」
麥芒以為這是某種聖華中學獨有的幽默,「入鄉隨俗」地跟著放大音量重複道:「哦。」
「哦」?還「哦」?這叫什麼反應!衛葳大驚失色,在她認識的所有人中,祁寒無疑算是臉皮最厚的,而這女生竟然比祁寒還厚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