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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2:42 作者: 靈希
    章雲先過了安檢,她把摘下來的墨鏡重新戴上,回頭對鍾年說:「年年,該你了。」

    鍾年站在安檢那條huáng線外面,半天沒有動。

    章雲疑惑地看了鍾年一眼,鍾年抬起頭,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他的嘴唇哆嗦著,半晌低聲說了一句,「媽,對不起。」

    他背著吉他掉頭往回跑的時候,章雲完全懵住了,她跟著衝出了安檢線,大叫了一聲「年年」,但那個少年根本就沒有理會她的那一聲呼喚,他跑得飛快,飛快地穿過過往的人群,飛快地朝大廳的外面奔跑。

    就是這樣的選擇。

    他背著鍾茗送給他的吉他,消失在章雲的目光里,他最後選擇的,還是那個一路陪伴著他長大的姐姐。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像你那樣對我那麼好!

    鍾茗在鍾年往外跑的時候,她也跟著跑起來,她流著淚追逐著鍾年,她用力地叫著鍾年的名字,但鍾年跑得飛快,鍾茗跟著衝出了機場,他她看到了鍾年衝上了開往市內的機場大巴,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巴里,接著大巴開動起來。

    鍾茗竭盡全力喊了一聲鍾年的名字。

    「鍾年----」

    但是載著鍾年的大巴在她的眼前遠去,在開到第一個拐彎的時候,巴士停下來,站在原地的鐘茗怔怔地看著那輛停下來的巴士,有人從巴士上走下來,那是一個背著吉他的少年,他站在不遠處用力地朝著鍾茗擺著手。

    「姐----」

    鍾茗呆呆地看著跑過來的鐘年。

    巨大的悲歡在她的身體裡衝撞著,周圍的空氣湧入她的肺里去,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撕成好幾半了,眼淚滾熱,流滿了她的面孔,她甚至忍不住出聲啜泣起來,鍾年一口氣跑到她的面前,對她說:「姐,我跟你回家。」

    鍾茗走過去,把頭埋在了鍾年的胸口上。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那些眼淚源源不斷地落下來,她從未流過這麼多眼淚,也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而不遠處,章雲看著抱在一起的姐弟倆,心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錯了,她真的已經不是他們的母親了,從十年前拋棄他們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沒有那個資格,是她擾亂了孩子的生活,是她親手毀掉他們的童年,剝脫了他們的快樂和天真。

    章雲深深地看了鍾茗和鍾年一眼,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當司機問她去哪裡的時候,她清晰無比地說出地點,那裡是派出所。

    茗茗,年年,給媽媽一次機會,等媽媽贖清了自己的罪過後,媽媽一定好好地去愛你們!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棵開花的樹。

    無論曾經經歷了多少悲歡離合,當陽光灑滿枝頭的時候,醞釀了整個寒冬的花苞依然會慢慢地盛放開來,這是一個漸漸溫暖起來的世界,散發著香氣的花朵,將慢慢地開滿你回家的路。

    【三】

    暑期就要結束的時候,鍾茗帶著鍾年去了一趟普陀寺。

    他們在寺廟的每一尊神佛前都虔誠地拜下去,鍾年的願望永遠只有一個:請讓我姐如願以償考上大學。

    他們在普陀寺的塔前餵鴿子,天生對小動物有著一種莫名恐懼症的鐘年被一隻衝著他飛來的白鴿子嚇得哇哇大叫,直往鍾茗身後躲,鍾茗用手撥了一下那隻凌空飛來的鴿子,鴿子撲扇著翅膀落在一旁,咕咕地看著他們姐弟兩個人。

    爬山的時候,鍾年很有本事地把自己像一隻猴子一樣掛在一棵樹的樹杈上,做出「人猿泰山」的造型來,大聲地喊著,「姐,你快拍我,你快拍我!」後來他的校服gān脆被樹枝颳了一個大口子,鍾茗把自己的校服脫下來給他換上,反正學生的校服,永遠是只分大小,不分男女。

    他們還是去買了一大杯關東煮,然後坐在普陀寺的石階上,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一面搶一面吃。

    他們在普陀寺玩了整整一天,坐公jiāo車回來的時候鍾茗臨時下車去學校照顧小白,當她拎著一袋子火腿腸和水走到宿舍樓後面的洋紫荊林里的時候,就聽到了小白的叫聲,小白已經隨著她的腳步聲從牆角的fèng隙里蹦出來。

    鍾茗走過來,撕開火腿腸包裝放在了糙地上,小白跑過來把火腿腸咬成兩段,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鍾茗拿出手機,給裴源打了個電話,她說:「小白又長胖了,你不來看看它嗎?」

    裴源:「醫生現在不讓我隨便出病房了。」

    「……你那個手機還沒響嗎?」

    「沒呢。」

    「哦,……你再等等。」

    「其實那個手機的鈴聲,有的人一輩子都等不到。」

    「你會等到的。」

    「謝謝。」

    鍾年在書房裡收拾書本的時候聽到了門響,就在他那聲「姐----」就要喊出來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姑娘不在家啊。」

    鍾方偉的聲音傳來,「她最近正放假呢,應該在家啊,你再等等,我保證她一會兒就回來了,她回來你就把她帶走。」

    陌生人又說了句什麼,接著是鍾方偉低聲下氣的聲音,「你看,老關,這錢是不是給得少了點?也就剛剛夠還我那些債,我這手頭上還不富裕。」

    「你還想富裕?!等那些放高利貸的人上你家門來潑油捅刀子剁你的時候,你就知道什麼事富裕了?我要不是看在你家姑娘長得還不錯,值得我出幾個錢……」

    接下來是那個人猥瑣的笑聲……

    書房裡一片死寂。

    鍾年的面孔白得好像是一張薄薄的紙,他的全身顫抖著,剛剛聽到的所有一切差點在一瞬間衝破他的神經。

    鍾年哆嗦著推開房門,他看到了客廳中央的鐘方偉和一個滿臉冷笑的男人,鍾年定定地看著他的父親,一個猥瑣的,骯髒的,鬍子拉碴的,為了償還賭債而決定把自己的女兒賣出去的老男人。鍾方偉看到鍾年走出來的時候很明顯地怔了一下,鍾年直勾勾地看著鍾方偉,他臉色慘白,呼吸急促,「你把我姐怎麼了?」

    鍾方偉說:「你少管!」

    鍾年忽然怒吼:「你說啊!你是不是把我姐給賣了?!」

    鍾方偉顯然被嚇了一跳,他被鍾年身上那剎那間的氣勢給驚住了,他往後退了幾步,卻依然惡狠狠地看著鍾年,面不改色地說著:「我就是把她賣了,我要是不把她賣了,你連這個房子都沒得住!」

    關老闆站在一旁冷笑著抽菸,

    鍾年絕望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覺得仿佛有銳利的冰尖狠狠地搗入他的心肺,他被這樣痛苦的感覺折磨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鍾年啞著聲音說:「爸,我求求你,放過我姐。」

    鍾方偉試圖安慰鍾年,他走過來在鍾年的肩膀上拍了拍,手指里有深深的污垢,「年年,你是我兒子,我當然要為你考慮,我跟你保證,只要過了這一關,我就出去掙錢供你上學。」

    關老闆一笑,露出醜陋的huáng色牙齒,「就是,女兒哪有兒子重要!」

    淚水如擰開的水龍頭,源源不斷地從鍾年的臉上流淌下來,脖子仿佛是被一隻手卡住,他呼吸困難,哽咽著輕聲說道:「爸,求求你,放過我姐。」

    「你這個孩子怎麼這麼犟!」

    「爸,求求你……」

    「沒有用了,等她一會兒回來了,關老闆就直接領人了,我告訴你,我把你姐養這麼大,她又不是我親生的,我想把她賣給誰就賣給誰!只要有我在,她就跑不了!」

    養?你養過我和我姐嗎?你有這個資格嗎?

    鍾年的心口在瘋狂地叫囂著……

    「爸……」

    啪!

    最後一聲絕望無力的祈求被一個狠狠的巴掌徹底打破。鍾年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臉,滿臉眼淚,他看著鍾方偉那張醜惡到近乎於扭曲的面孔,鍾方偉張大嘴巴朝著他怒吼著,「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姐教你什麼就是什麼!我就是要把她賣了!賣了!她是我撿來的,我想把她賣給誰就賣給誰!誰也管不著!她也跑不了!」

    鍾年絕望地看著鍾方偉。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個空dòng的漩渦,在鍾年的眼前一圈圈地展開,漸漸地,黑dòng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憤怒化成仇恨的火焰,在他的身體裡放肆地燃燒起來,摧枯拉朽般地把所有的一切信任都焚燒成灰,把一切過往都埋葬,萬劫不復。

    所有的愛都在瞬間垮掉了。

    虛掩的房門外,樓道里傳來腳步聲,還有門鑰匙開門的聲音,甚至還有鍾茗哼唱的歌聲,那些聲音蜂擁到鍾年的耳朵里,他看到鍾方偉朝著門外走去,他看到關老闆粗短有力的手掌,他的耳旁似乎依稀響起了鍾茗的尖叫聲。

    關老闆朝著大門走了沒有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關老闆。」

    關老闆回過頭,就在那一瞬間,他的面孔猛然扭曲成了一個可怕的表qíng,他的身體似乎在那一瞬間劇烈的抖了一下,臉色迅速地灰白下去,他看到了面前的鐘年,他低下頭,看到了一把深深cha入自己腹部的水果刀----

    鍾方偉驚駭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朝後退了一步,背脊撞在了廚房的門上,廚房的門虛掩著,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撞上去的,直接隨著門的打開摔到了廚房裡去!

    鍾年抽出那把刀。

    血從關老闆的腹部噴濺出來。

    握著刀的鐘年全身顫慄地站在那裡,他看著關老闆漸漸暗淡下去的眼神,他眼裡的絕望一圈圈地擴大著……

    鍾年握著水果刀回過頭,他看到面如死灰的鐘方偉從地上爬起來,鍾年的嘴唇抖動著,眼淚嘩嘩落下,他哭著說:「爸,我求求你……」

    鍾方偉驚慌失措地說:「年年,你殺人了……」

    鍾年朝後退了一步,看著滿地的血,耳旁傳來巨大的轟鳴聲,眼前的一切都似乎飛速地旋轉起來。

    血紅色的世界……可怕的世界……他殺了人了……他殺了人了……他下一個動作讓鍾方偉徹底崩潰,讓鍾茗墮入無盡的絕望之中……

    鍾年把那把水果刀狠狠地cha到自己的腹部……

    伴隨著巨大的刺痛而來的是一聲呼喊,「鍾年!」

    鍾年跌跌撞撞地又朝後退了幾步,手握著cha入自己腹部的水果刀,他看到鍾茗朝自己衝過來,他被抱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就是這個懷抱,從他被媽媽拋棄後就一直陪著他,就是這個懷抱,讓他能夠心無掛礙地長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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