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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2:42 作者: 靈希
    鍾年買了兩份炒粉,鍾茗把自己盤子裡的大部分炒粉都撥到了鍾年的盤子裡,鍾年笑呵呵地說道:「姐,我吃不了這麼多啦。」

    鍾茗說:「你吃吧,我吃不下。」

    「天氣實在太熱了,我也吃不下東西。」

    「嗯,你下午要去附屬一中參加奧數考試吧?」

    鍾年點點頭信心十足地說:「我已經都準備好了,放心,我一點都不緊張,說不定我考得太好了將來可以直接保送清華呢。」

    鍾茗看看鐘年,她笑一笑,充滿了期待,「加油啊,鍾年。」

    「姐,你下午gān什麼?」

    「上課啊,不然還能gān什麼。」

    下午第一節課,鍾茗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當然辦公室里還有其他的老師,包括校長和教導主任在內,鍾茗站在這些老師目光集中的地方,她低著頭,覺得自己像一隻將要被屠戮的白斬jī。

    班主任緩緩地開口,「說說吧,那些畫是誰給你畫的?」

    教導主任在旁邊補充,語氣嚴厲,「你為什麼這麼做?!這種事qíng對學校的名譽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最末的一句再次用力地加重了語氣,教導主任在表達他的憤怒和剛正不阿。

    鍾茗說:「我總得活吧!」

    校長忽然一拍桌子,露出一臉憤怒的表qíng,「你這是什麼話?!」

    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校長忽然傳來敲門聲。

    林森走進來,班主任最先站起來,對林森笑著說:「先給我吧,拍完照就還給你,學校留個底。」林森把自己獲得的「全國科技作文一等獎」的獎牌遞過去,校長點點頭,語重心長地道:「林森,你們這一屆學生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了,你就不考慮考慮……」

    林森搖搖頭,「我得聽我爸媽的。」

    他從走進來跟老師笑著對話到走出去,都沒有看鐘茗一眼,鍾茗如被人丟棄的垃圾一般孤零零地站在牆角,她的背脊無聲地僵硬了,硬生生地感覺,如果此刻有人從她的背後給她一拳,她肯定會「咔嚓」一聲,直接從中間斷掉。

    林森走出去,並且認真地把門關好。

    辦公室里冷氣嗖嗖的,鍾茗覺得自己bào露在外面的胳膊也跟著冒著噝噝的涼氣,毛孔都凍得永遠地關合起來。

    最後得到的處分是----記大過一次!

    鍾茗居然覺得還行,可見當人承受了更大的變故之後,再發生任何事qíng,對於她來說,都是小事。

    因為鍾年要去附屬一中參加奧賽,所以晚上放學就剩下鍾茗一個人回家了。

    她走出學校沒幾步就看到一輛轎車緩緩地開過來停住,鍾茗看到了坐在車裡的人,緊接著,那人推開了車門,站在了鍾茗的面前。

    鍾茗看著從車裡走出來的那個女人,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早晨,那個早晨發生的事qíng,她和鍾年這一輩子都忘不了,真的忘不了。

    那一天下著大霧,純白的霧氣在空氣里緩緩地流動著,它足夠湮滅一個人的身影,還在睡夢中的鐘茗被鍾年推醒,她睜開眼睛,看到鍾年手裡抓著一把錢,很厚很厚的一沓子人民幣,鍾年說:「姐,媽走了。」

    鍾茗猛地驚醒了。

    她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再領著鍾年一路奔下樓去,她和鍾年絕望地奔跑,追逐,追逐,奔跑……

    她領著鍾年一口氣跑到了距離家不遠的長途汽車站,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剛剛發出的長途汽車從她身邊開過,鍾茗在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看到了坐在車裡的媽媽,但媽媽沒有看見她和鍾年。

    她都沒有看見跟在長途汽車後面拼命奔跑的鐘茗和鍾年。

    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她看不見鍾茗揮舞著雙臂拼命大喊的樣子,聽不到鍾茗絕望的哭腔,也不知道鍾茗最後那幾乎於挽救的追逐……

    在鍾方偉染上賭癮並且敗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後一年,章雲終於決定放棄她的兩個孩子,離開這個糟粕腐爛的家庭了。

    七歲的鐘年坐在路邊,害怕得張嘴大哭。

    鍾茗沒有追上他們的媽媽。她和鍾年失去了媽媽。

    jīng疲力盡的鐘茗靜靜地站在馬路上,看著那輛長途汽車在自己的面前絕塵而去,淚水在她的臉上放縱奔流,眼淚流到了她的嘴邊,充滿了苦澀的味道,她轉過頭,看到了坐在路邊大哭的鐘年。

    有人群慢慢地向他們圍過來。

    鍾茗走過去,把哭泣的鐘茗抱在懷裡,她緊緊地抱著鍾年,她覺得她是在保護鍾年,保護著鍾年那個單純脆弱的夢想,保護著他們的家。

    八歲的鐘茗對滿臉眼淚的鐘年小聲地說:「別哭了,姐帶你回家。」

    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學會收拾家務,學會做飯,學會照顧鍾年和自己,學會偷偷把家裡的錢藏起來不讓鍾方偉看到,學會無論經歷什麼都能硬撐下去,學會不合年齡的沉默和努力。

    因為她還有鍾年。

    【四】

    牛排端上來了,在鍾茗的眼前「噝噝」噴著熱氣,散發著令人忍不住分泌口水的香氣,鍾茗默默地望著桌面上的刀叉,她抬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媽媽章雲,然後模仿著她的樣子,拿起了刀叉。

    只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都切不開。

    章雲伸手過來端走了鍾茗面前的盤子,默默地把鍾茗的那份牛排切好,然後又把盤子放回到了鍾茗的面前。

    鍾茗拿起叉子,把切好的牛排送到自己嘴裡,她很餓。

    章雲低聲說:「對不起。」

    鍾茗用力嚼著嘴裡的牛ròu,叉子偶爾在盤子上划過,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響,章雲望著她,她骨瘦如柴。面頰深深地陷下去,整張臉都是用化妝品製成的,只是無法掩藏的雙手bào露在空氣中,手上是無數難看的皺紋。

    章雲說:「其實我給過他不少錢,讓他好好照顧你和鍾年,我真的盡力了,茗茗,我並不是沒有對你們負一點責任。」

    鍾茗把嘴裡的牛排咽下去,她用叉子去挑一旁的義大利麵條,麵條纏繞在叉子上,又軟軟地垂下來,鍾茗說:「你負了多少責任?」

    「茗茗。」

    「我想起來了,也許你真的這麼做過,比如說,在鍾方偉染上賭癮之後,你把我和鍾年丟給了他,然後你去謀取自己的未來,那時候,正是我和鍾年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我們身邊,讓我一個人去承受恐懼還有失去親人的痛苦,這就是你這個負責任的媽媽當年對我們所做的一切!」

    「你別說了。」

    「那你把我叫到這裡來gān什麼?吃牛排?」

    章雲有點艱難地張張嘴,聲音仿佛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很費力,「茗茗,我要走了。」

    鍾茗說:「你走得了嗎?」

    章雲看看鐘茗,她的臉上有著愕然的神qíng,「你知道?」

    鍾茗點頭,「是,我知道。」

    「我已經安排好了,可以走,而且,我可以帶一個人出境,」章雲的臉上出現了一點為難的表qíng,「茗茗,我查過你和鍾年在學校的qíng況,我想帶鍾年走。」

    心好像是在一瞬間,被一根針狠狠地扎了一下。

    鍾茗用力咬著嘴裡的一塊牛排,胸口宛如被巨石壓住一般堵得慌,鍾茗拿起一旁的餐巾擦gān淨嘴,接著抬起頭來對章雲說道:「我告訴你,別去找鍾年,如果你去找鍾年,我跟你拼命!」

    「茗茗,你把鍾年留在這裡只能耽誤他!」

    「你憑什麼?!」鍾茗面無表qíng地說:「憑什麼說帶他走就帶他走,是我努力吧鍾年照顧到現在的,我這個姐姐比你這個母親做得要好很多,你沒資格管他,很多年前你就沒有這個資格了!」

    章雲的臉上慘白一片。

    鍾茗把叉子扔到了餐盤上,那些牛排吃得她喉嚨難受得要死,她拎起一旁的書包轉身往餐廳外面走,然而她還沒有走出幾步的時候,她的身後傳來章雲略微顫抖的聲音,「鍾茗!」她喊的是鍾茗,不是茗茗。

    鍾茗回過頭。章雲的臉色依然很難看,她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定,終於決定開口了,「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你沒權利霸占鍾年。」

    鍾茗漠然地看著章雲,面無表qíng,「你說吧,媽媽。」

    「你不要叫我媽媽。」章雲安靜地看著鍾茗,平靜的語氣卻近乎於殘忍,她略微帶了些細紋的面孔在鍾茗的眼前一點點延展開,像是一個可以把人死死纏住的密網,直到窒息都不會鬆開。

    鍾茗的內心發出絕望的哀鳴,一路衝出了餐廳,她幾乎是失魂落魄地一口氣衝上了馬路,一輛計程車在她面前緊急剎車,鍾茗滿臉慘白地回過頭,她看到的是計程車里的司機憤怒到扭曲得面孔。

    鍾茗低著頭,她覺得眼睛裡濕漉漉的,伸手摸過去,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經過一家jīng品店的時候,鍾茗看到了在jīng品店裡挑東西的孟爍和江琪,江琪抱著一個超級大的泰迪熊,笑容滿面地看著身邊的孟爍,而孟爍笑呵呵地站在她的身邊,他們看上去郎才女貌,光是站在一起就十分好看。

    鍾茗站在外面,突然覺得那兩個微笑的人離她很遠很遠,其實本來就很遠,因為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有短暫的jiāo集,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默默地淡化掉。

    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在努力地忍受抗爭而已,其他的,都是過客!蜘蛛絲一樣,一彈即落。

    這世界上什麼都是不可靠的,只能靠自己!

    鍾茗回到家裡的時候,滿屋子都是方便麵的味道,她推開鍾年的房間,看到鍾年正坐在書桌前吃泡麵,他一面吃泡麵一面看著一本英語冊子,檯燈的光芒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一條俊秀溫柔的線條。

    鍾茗靠在門邊,默默地看了鍾年半天。

    鍾年回過頭來,看到鍾茗,喝下一口熱氣騰騰的麵湯,然後說:「姐,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吃飯了嗎?」

    鍾茗看著鍾年,輕聲說:「吃了。」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依然停留在鍾年的面孔上,鍾年怔了怔,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疑惑地問道,「姐,你怎麼了?」

    鍾茗搖搖頭,「沒什麼。」

    她轉過頭走到自己的房間去,接著一頭倒在了chuáng上,她覺得自己全身沉重得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她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底下,瘋狂湧出來的眼淚好像是一剎那間要把她一輩子要流的淚都透支gān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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