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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2:42 作者: 靈希
    喬桉認真地想把變形金剛還原成汽車,「我媽才不會罵我呢,她只會成天罵我爸!罵我爸不得好死,天下的狐狸jīng都不得好死。」

    鍾茗怔了怔。

    喬桉嘟著小嘴把那些話說完,手上也沒停下,很快就把變形金剛還原成了汽車,他興奮地舉起了手中的huáng色小汽車,朝著鍾茗笑嘻嘻地道:「鍾茗姐姐,你看,我的『大huáng蜂』厲不厲害?」

    鍾茗輔導完喬桉後,她從書房裡走出來,就見到一個穿著睡衣蓬頭垢面的女人坐在沙發上打電話,刺耳尖銳的咒罵聲直衝鍾茗的耳膜。

    「你他媽的還敢來找我要人?!你個死狐狸jīng,我咒你不得好死,你他媽的這輩子都是沒人要的爛貨!」

    鍾茗自覺地去玄關換鞋!

    喬桉的房間忽然傳來「嘩嘩」的聲音,鍾茗回過頭,她看見喬桉拿著玩具的手槍從書房裡衝出來,那個女人猛地轉過頭去,把手中的電話朝著喬桉歇斯底里地砸過去,破口大罵道:

    「吵什麼!小兔崽子,跟你爸一個德xing,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喬桉嚇得一縮脖子,又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裡去。

    鍾茗默默地換好鞋子,打開玄關的門走出去,一推門就看到林森站在他家的門口,抬頭看到鍾茗,有點不自然地笑笑,「這麼巧,我正好下樓買點東西。」

    鍾茗點點頭,「是啊,真巧。」

    他們一起坐電梯下樓,在大堂里值班的老爺爺正在打瞌睡,林森一直跟著鍾茗走到綠洲小區對面的公jiāo站牌下。

    這片小區本來就沒有什麼人,公jiāo站牌下只有他們兩個人,路燈照亮了這一片天地。

    林森低頭看著路面上的fèng隙,鍾茗說:「你不是要去買東西嗎?」

    林森「嗯」了一聲,「我送送你。」他頓了頓,又低聲說道:「你覺得裴源怎麼樣?」

    鍾茗沒聽明白,「什麼?」

    林森默了片刻,搖搖頭,「沒什麼。」

    公jiāo車很快就來了,鍾茗上了公jiāo車,公jiāo車開啟的時候,她回頭就看到了還站在公jiāo車站牌下的林森,這個瘦高的少年一點點地從她的眼前遠去,慢慢地化成夜色下的一個小黑點。

    吝嗇看著公jiāo車從自己面前開走了。

    他默默地回到了小區里,還沒有走進樓下的大堂,就見大堂里的老伯伯站在外面抽菸,同時向他招招手,笑著道:「有人找你。」

    林森走進大堂里。裴源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上,消瘦的面孔被被燈光照耀得更加蒼白,他只穿了一件T恤,校服被他纏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在聽到腳步聲之後,裴源抬起頭看看林森,她的眼瞳里有gān涸的光芒。

    「我沒地方可去,只能來找你了。」他對林森說。

    林森的目光落在了他被校服纏住的手臂上,他的眼中頓時流露出一片瞭然的光芒來,裴源說:「方便嗎?」

    林森點點頭,「我爸媽都在外地做生意呢。」

    他們一前一後上了電梯,林森把裴源帶入自己的家裡,他回頭把門關好,接著轉過頭,把裴源裹在手臂上的校服解下來,校服上是一片刺目的紅色,但胳膊上沒有傷口。

    林森皺起了眉頭,「你又跟誰打架了?」

    裴源呵呵地笑起來,從他與林森再次相遇到此刻,他也終於有一個笑臉了,「沒有啊,我沒打架!」

    「那你衣服上的血……」

    「我自己吐的。」

    林森拿著裴源的校服,無聲地站在玄關那裡,裴源還在左顧右盼,「你家不錯啊,比你在汕頭的家好多了,不過你爸媽還是老樣子啊,竟然還是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我在你家借宿一晚上行嗎?」

    林森說:「你隨便好了。」

    裴源蒼白的面孔上那一抹透明的笑容,猶如捕捉不到的塵埃,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中。

    林森默默地拿著裴源沾血的校服走到衛生間裡,把校服泡在水池裡,他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澆在站著血跡的衣服上。

    雨似乎一直都沒有停過。

    這就是汕頭的雨季,雨水淅淅瀝瀝地打濕了馬路,樓道里似乎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雨霧,樓下的合歡樹花朵飄飄乎乎地落在雨水浸濕的地面上,樓道里響起男孩急促的腳步聲,捧著籃球的男孩一口氣跑到四樓,然後用力地拍著防盜門,大聲地叫著:「林森,林森……」

    門裡面傳出林森的聲音,「裴源,我爸媽出去了,他們把我鎖在家裡。」

    十四歲的裴源站在門口,他是冒著雨跑來的,他衝著緊閉的房門大聲地喊著:「林森,我在鷺島的哥哥給我寄來了一個籃球,等雨停了,你爸媽放你出來的時候,我們到樓下打球。」

    「哦。」門內傳來林森的應和聲。

    裴源就勢坐在了門旁,「你在裡面gān什麼呢?」

    「看書。」

    「什麼書?」

    「一本外國的小說,《湯姆歷險記》,講的是哈利和湯姆兩個好兄弟一起環遊世界的故事,你看過嗎?」

    「沒有,你給我講講吧。」

    「哦。」

    十四歲的裴源靜靜地坐在樓道里,聽著被反鎖在家裡的林森給他念《湯姆歷險記》,林森的朗朗讀書聲在他的耳邊不間斷地響著,他抱著自己的籃球,聚jīng會神地聽著這個屬於好朋友的故事。

    這是他們曾經最愛的故事,他們在一起讀了無數遍,也沒有厭煩過。

    但也是三四年前的記憶了。

    他想到小時候他委屈兮兮地告訴他,「裴源,高年級的成勵他們搶了我的自動鉛筆盒,還有我媽媽給我的零花錢。」裴源拉著他去找那些高年級學生算帳,當然什麼也沒搶回來還被打了一頓。

    後來,他們趁著那個叫做成勵的小混混頭目上衛生間的時候,搬著椅子把一盆洗完拖把的黑水從廁所隔間的上空一盆澆下去。

    身後傳來成勵的怒罵聲,裴源領著林森一路狂奔,林森得意的樣子就好像是報了幾百年的大仇一樣,他不停地說:「裴源你真了不起,你真了不起,我要告訴我爸爸媽媽,你有多厲害,多了不起。」

    長長的弄堂。

    開滿白玉蘭花的弄堂。

    有著兩個孩子奔跑身影和快樂笑聲的弄堂。

    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NBA的歡呼聲讓寂靜的客廳剎那間就熱鬧起來。

    林森雙手濕淋淋地走到客廳里,看到聚jīng會神看電視的裴源,林森對這個兒時的玩伴淡淡地說道:「裴源……」

    「嗯?」

    「你可千萬別死了。」

    電視屏幕上斑斕的畫面在裴源的眼前一幕幕地閃過,裴源的臉上是全神貫注的表qíng。他似乎和所有最普通的男孩子一樣,完全沉浸在NBA的風采和目眩神迷中,就在林森要回書房的時候,身後傳來低低的聲音。

    「我知道了,哪那麼容易就死了啊……」

    林森回過頭。

    裴源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電視機上,他年輕蒼白的面孔上有著淡淡的光芒,眼瞳深處向外泛著一抹深黯,就好像是被冰冷cháo水沖刷削尖的礁石,傷痕累累地bào露著自己最尖銳的部分,刺傷了別人,也刺傷了自己。

    【六】

    夜已經很深了。

    鍾茗打開房門,房間裡沒有開燈,報名參加了學校的尖子班特訓的鐘年還沒有回來。

    鍾茗打開燈,先去鍾年的房間,她回來的時候給鍾年買了一本物理題庫,一打開燈就發現鍾年的房間亂成一團,桌子上胡亂地堆著些書,還有一大盒吃完沒有倒掉的泡麵。

    鍾茗皺皺眉頭,走過去先把泡麵扔到了垃圾桶里,又給鍾年收拾桌面上的書本,有幾本書胡亂地堆起來,鍾茗重新把書一本本地擺好,但英語字典下面壓著的一樣東西很快就躍進了她的眼帘。

    最近的考試大榜。

    鍾茗把那些書都放好,展開大榜看了一眼,她習慣xing地先去看第一名的位置,但這一次,他沒有看到鍾年的名字!

    考試大榜上清晰地寫著:

    鍾年----班級第四名,年級第十名。

    晚上,正是街邊大排檔熱鬧的時候,客人源源不斷地坐下來,熱氣騰騰的小龍蝦才端上桌,三個顧客中的一個就拍著桌子朝著一個滿頭大汗的少年說道:「小弟,快點拿蘸料過來。」

    鍾年應了一聲,一面把滾熱的盤子放在桌子上,一面飛奔去拿蘸料,就在他把蘸料拿來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有人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頭,忙得暈頭轉向的鐘年回過頭,他看到了孟爍的臉。

    鍾年怔住了。

    孟爍朝店鋪外揚了下頭,「你出來一下,外面有人找你。」

    鍾年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鍾茗站在街道的對面,看著跟在孟爍身後走出來的鐘年,鍾年的臉色寫滿了忐忑不安,他就像是一個偷個錢被家長抓住的小孩子,面色緊張地走到了鍾茗的面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鍾茗一眼。

    「姐……」

    鍾茗看著鍾年身上那條破舊的圍裙,圍裙上的點點蝦屑。

    鍾年的臉被大排檔里的熱空氣烘得浮著一層細細的油汗,手指頭被小龍蝦的湯水染得通紅。

    她覺得從未有過的絕望。

    鍾茗的手才一揚起就被孟爍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孟爍直接把鍾年拉到了自己的身後,「說歸說,鍾茗你不能打人啊。」

    鍾茗氣急敗壞地說道:「孟爍你給我滾開!」

    「可是你一副快哭了的樣子打電話給我,讓我跟你一塊出來找鍾年的。」孟爍企圖平息鍾茗的怒氣,「再說教訓兩句就行了,打人就不對了,鍾年也沒做什麼壞事。」

    鍾茗的手指都在發抖,「孟爍你閉嘴!」

    鍾年從孟爍的身後走出來,再次小聲地叫了一聲,「姐,我只是覺得你太辛苦了,我想幫幫你。」

    「你這次考試怎麼說?」

    「那有什麼關係,第一名和第十名還不都是一樣,你真以為像我這樣的人將來能夠上清華上北大?還是能出國留學?開什麼玩笑,我們哪有那麼多錢?!我們現在連下學期的學費都不知道在哪裡?!」

    鍾茗的嘴唇張了張,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胸口裡翻湧的是無法克制的絕望和難受,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潑來,一瞬間將鍾茗從頭到腳澆透,她的全身都沉浸在那種巨大的冰冷絕望中,她忽然覺得心很痛,猶如被車狠狠地碾過一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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