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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2:42 作者: 靈希
    鍾茗回過頭。

    林森始終低著頭,鍾茗只能看到他烏黑濃密的頭髮,他伸手把紙巾遞給她,捏住紙巾的手指竟然緊張的有些微微顫抖,說話的聲音也是結結巴巴的,「你嘴角有血絲,還有……。」

    為什麼要用這樣小的聲音?這樣小心翼翼的動作?

    為什麼連頭都不敢抬?

    因為你害怕別人看到,你遞給我一片紙巾,你幫助了被全年級唾棄厭惡的我,我就是一灘污水,也會讓你沾染上不gān淨的污漬,是這樣的吧?

    鍾茗安靜地笑一笑,「不用了,謝謝你。」

    她轉過頭去,用手指胡亂地揉了揉嘴角,似乎只有嘴角破了一塊皮而已,看來她剛才被打的時候拼命護住臉的行為還是十分正確的。

    至少放學的時候,鍾年看不出來她挨過了打!到時候就跟他說,自己看書入迷,不小心被筆戳的,他知道她一直都有咬筆的毛病。

    放學的時候,鍾茗才走到自行車車棚,就看到鍾年站在他們的自行車前面看書,他低著頭,半邊側臉融入夕陽里,修長的身體在地面上留下長長的影子,有幾個高一年級的女學生,從他面前走過去,同時故意放大了說笑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一眼望見了走過來的鐘茗,接著充滿陽光地笑起來,「姐,我在這呢。」

    當他的眼眸里清晰地出現鍾茗的面孔時,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摸鐘茗的臉,「姐,你怎麼了?」鍾茗躲開了他的手,然後抬起頭來很自然地笑道:「沒什麼,看書的時候入迷了,結果用筆戳到了嘴角,破了好大一塊。」

    鍾年的目光默默地留在了鍾茗的面孔上。

    鍾茗推了鍾年一把,「走吧,快點回家,回去我給你做飯吃。」她又往鍾年的身上看了一眼,皺起眉頭,「我給你買了新的運動服啊,你怎麼還穿著舊的。」

    鍾年低下頭,他的聲音有點悶,「嗯,新的放在書包里了,捨不得穿。」

    「笨蛋。」鍾茗很欠扁地笑起來,仰起頭來拍了拍鍾年的肩頭,在不知不覺間,鍾年已經高過她很多很多了,她還是一副哄小孩的架勢,「不就是一套新運動服嘛,用不著這麼省。」

    鍾年抬起頭,他看到鍾茗的笑臉像是一朵芬芳馥郁的花朵,在夕陽下十分的鮮活自然,他默然的目光在她的額頭上停留了片刻,接著壓低聲音說:「姐,你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不等鍾茗回答,自己轉身就跑出了車棚。

    鍾茗愕然地望著鍾年跑遠,也許是忘了什麼東西,她這樣猜想著,然後拿起鍾年剛剛放在一邊的小說看了幾眼,手機響起來了,鍾茗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條簡訊,孟爍發過來的。

    ----你還好吧?

    鍾茗朝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自言自語地說道:「好啊,我都快好死了!」她這樣說完,卻在手機上打下另外一行字。

    ----我沒什麼事,你好好養你的腿吧,趕緊出院,我可沒空去看你!

    有人從她的身邊走過去,鍾茗抬起頭,她看到了班上的林森,他也是來取自行車的。

    林森猶豫地看了鍾茗一眼,半晌終於低聲說了一句,「你找點藥膏擦擦吧,已經青了很大一塊了。」

    「什麼?」

    「你額頭上的傷口,已經瘀青了很大一塊了,看起來真嚇人。」

    鍾茗一直跑到教學樓下,她看到了和江琪那一群女生站在一起的鐘年,而且很明顯,是鍾年攔住了江琪她們的路,他瘦高的身影此刻挺得像一桿旗幟,就在鍾茗想要叫他回來的時候,她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江琪姐,不要再找我姐的麻煩,那件事也不完全是我姐的責任,我姐也很難過!」

    被女生簇擁在中心的江琪望著清秀的鐘年,她淡淡地與鍾年對視著,彼此都沒有退讓,江琪身上的純白色校服在風中微微地晃動著,她揚起嘴唇,饒有趣味地笑:「行啊,想讓我放過你姐,那你跪下來求我啊。」

    耳旁是巨大的風聲,chuī得正前方的旗杆上面的紅旗呼啦啦地響著。

    鍾茗站在教學樓的拐角處,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他們,她覺得眼睛裡被什麼狠狠地刺著,滾熱的感覺充溢了整個眼眶,就好像是從眼底里流出來的,是烏溜溜的血液。

    江琪和一群女生站在台階上。

    瘦高修長的鐘年默默地低頭跪在地上,小聲說:「求你了。」

    鍾茗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媽媽早就走了,爸爸再一次喝多了酒,回家來耍酒瘋,拿著皮鞭抽她和鍾年,她被抽得遍體鱗傷,卻還要抱著九歲的鐘年,一面保護著鍾年一面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想讓我們死,我們就偏偏不會死,我們就偏偏要活著。」

    膽小的鐘年在她的懷裡哭著哀求:「爸,求你了,別打我姐。」

    鋒利的刀片一點點掛割自己的皮膚,血從皮膚下一點點地沁出來,通紅的,滾燙到讓人害怕的鮮血,血跡慢慢地擴大,漸漸地,形成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紅色沼澤,連帶著,將她一塊吞沒下去。

    站在教學樓拐角處的鐘茗擦擦自己臉上的眼淚,默不作聲地轉頭離開。

    一起長大的時光。

    漫長的,溫柔的,傷心的,共同支撐的日子,他們就這樣,用彼此的方式,默不作聲地保護著對方。

    鍾年回到自行車棚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自行車棚里點著一盞小燈,他看到鍾茗還等在那裡,低著頭用手捏車胎,看車胎里還有多少氣。

    鍾年走過去,把剛買的藥膏遞到了鍾茗的面前,鍾茗抬起頭,她從他的手裡接過藥膏,鍾年的臉色有點漲紅,猶豫了半天,還是小聲地說:「這可不是擦嘴的,是擦額頭的。」

    鍾茗呵呵地笑起來,「你看著吧,我決定了,下次江琪再讓那群死女人打我,我就狠狠地打回去。」

    「你真的可以嗎?」

    「那還用說,笨蛋,你別忘了小時候你被別人欺負都是誰幫你打回來的!」

    【二】

    按下開關,卻沒有燈亮起。

    窗外是淡淡的夜色,他們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了亂成一團的客廳,燈管都被砸碎了,滿地的碎玻璃碴子,有人剛剛在這裡狂砸了一番。

    鍾茗和鍾年同時怔怔地站在門口,還是鍾茗最先反應過來,她把鑰匙往鞋架子上一扔,憤怒地說道:「那個王八蛋肯定又回來了,下次我們換門鎖!」

    鍾年有點難色地看看鐘茗,「姐,別這麼說爸。」

    鍾茗把鍾年往他自己的房間推,「行了行了,我知道不能在你面前叫他王八蛋,你先進屋看書去,我收拾好叫你出來吃飯。」

    「姐,我幫你弄飯。」

    「看你的書去吧,我用不著你。」

    「姐……」

    「不許出來啊,出來小心我揍你。」

    鍾茗把鍾年攆到屋裡去之後,自己轉頭看了看一片láng藉的臥室,她快步走到客廳的沙發下面,臉色有些惶然,把手往裡面的格子裡用力地伸,格子裡面空dàngdàng的,果然所有的錢都已經被他拿走了。

    鍾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心裡恨恨地咒罵了一句,「王八蛋。」接著,她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從一旁拿過掃帚,把地上的碎玻璃碴子掃成一堆。

    碎玻璃碴子在掃帚下面發出嘩嘩的聲響。

    鍾茗費力地彎著腰,從窗口she進來大片大片灰白的夜色,將她深深地籠罩起來,一縷頭髮垂下來,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動著,她的眼珠轉了轉,眼淚無聲地落在了那些散碎的透明玻璃碴子上。

    鍾年才做了幾道物理題,就聽到一聲門響,是鍾茗端著飯菜走進來了,鍾年聞到了飯菜的香氣,「有魚。」

    「就要期中考試了,你吃點魚補腦子。」鍾茗把挾了一大塊魚ròu放在鍾年的碗裡。

    鍾年嘿嘿地笑著,連著扒了幾口飯之後說道:「姐,我在學校的論壇上看到一個找家教的工作,教一個小學的孩子,我想去試一下。」

    「掙錢的事用不著你,姐還指望你給我考一個清華呢。」鍾茗又給鍾年挑了一塊魚,「放心,姐養得活你。」

    吃完晚飯後,鍾茗在廚房把碗都洗完,她走到鍾年的書房前面,無聲地朝裡面看了一眼,鍾年低頭很認真地看著書,檯燈的光芒暖暖地籠罩著這個始終太瘦的男孩子,他的側臉是溫柔清秀的線條。

    鍾茗揉揉眼睛,默默地轉身下了樓。

    晚上八點鐘的時候,街上正熱鬧。

    鍾茗把自行車停在一棟破舊的樓下,她仰頭朝著樓上的一個燈火通明的窗戶看了一眼,然後上了樓,一直走到五樓,她伸手在門板上先敲了三下,接著又停了停,再慢慢地敲了兩下。

    房門裡面終於傳來腳步聲,有人問:「誰?」

    鍾茗咬著牙說:「我找鍾方偉那個王八蛋,我知道他在裡面。」

    門打開的時候,眼前一片雲霧繚繞,鍾茗看到父親坐在沙發的一角,另外還有幾個中年男人正在一旁吞雲吐霧,裡面的一個房間緊緊閉著,裡面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響,後來,又是麻將牌清脆的撞擊聲。

    鍾茗走上去對父親說:「你拿走的是我和鍾年下個月的伙食費,你把它還給我,不然我和鍾年下個月沒……」

    「沒飯吃」那三個字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迎面來的一巴掌在女孩子的面孔上狠狠地打過,鍾茗朝後退了一步,她覺得自己的耳朵那一瞬間轟轟作響起來,好像是瞬間失聰了,她抬起頭,看到父親猙獰的面孔和一張一合的嘴。

    無非是「賠錢貨!」「甩都甩不掉的兩個累贅!」「你給我滾遠點!」「就他媽的因為你,害老子今天手氣這麼爛!」之類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的話。

    鍾茗用手揉了揉火辣辣的面頰,她望了望被煙霧熏得面目蠟huáng的父親,不動聲色,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報警?」

    一屋子都在剎那間寂靜下來了,幾個中年賭徒立刻都把目光投向了鍾茗,緊接著,又把目光轉到了鍾方偉的身上,一個滿臉堆笑的人站出來說:「老鍾,既然你姑娘說出這話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啊!」

    鍾方偉的臉皮剎那間漲成了紫紅色,不由分說一腳就朝著鍾茗的肚子踹過來,一面踹一面破口大罵,「cao你媽的!」

    鍾茗一頭栽到了地上去,一口氣沒喘上來,腹部的疼痛讓她一陣猛咳,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肚子,轉過頭來望著父親,臉上的笑容有些瘮人的慘白,「那是,你個狗屁混帳王八蛋,我相信你有這本事,不然哪來的我和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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