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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32:18 作者: 靈希
(1)要回來
綠燈亮了。
站在街道兩邊的人群開始源源不斷走過人行道,穿著高中制服的男生和女生並排朝前走著,女生一面走一面抱怨說:「這次的化學測驗要怎麼辦呢?我最近都沒有看,考不好一定會被我媽罵死。」
男生胸有成竹地說了一句話,「放心吧,你還有我呢。」
女孩立刻回過頭來,快樂地朝著他笑一笑,「你說得對,有你就不用怕了。」
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沐槿忽然站在人行道上。
她聽到了那個男孩子說的一句話。
沐槿回過頭去看向那一對素不相識的學生,穿著純白色校服的兩個人在她的眼前越走越遠,眼眸里忽然一陣溫熱泛起,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摸到了濕漉漉的一片眼淚,滾熱的燙手。
沐槿怔愕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著手指上的眼淚。
五月六日。
沐槿重新回到鷺島的第三天,鷺島的天空依然是一望無際的藍色,空氣中有著稀薄的海風氣息。
沒有人對她說起過她空白掉的那一塊記憶,她知道那就像是關於她的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所有愛她的人都在等待著傷疤的癒合,爸爸帶她去美國的那一天,眼眶通紅地對她說:「小槿,你必須重新開始。」
但是,傷口已經在那裡了,即便癒合了,也會留下永遠不可消退的痕跡。
就像記憶里那些遙遠卻又刻骨銘心的故事。
全都真實的存在過。
我知道,我忘記了不該忘記的東西,有一個記憶里的聲音,我必須把它找回來,否則這一輩子,我都沒有辦法重新開始。
決定重新回鷺島的時候,她對自己這樣說。
(2)總要找回來
沐槿傍晚的時候到達了安夏家裡。
安夏的父母都不在家,沐槿才敲了幾下門,門就被嘩啦一下拉開了,緊接著是安夏歡快的聲音和熱qíng的擁抱,「小槿,我等你半天了,快點進來。」
一進客廳就能聽到輕緩的音樂聲,安夏笑嘻嘻地摟住了沐槿的肩頭,「我剛才居然在我以前的電腦里找到了我們當初最愛看的電影呢,《qíng書》,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到最後結尾,我們兩個抱頭痛哭呢,而且好一陣子我們都一起梳女藤井樹的頭型。」
放在客廳里的電腦里放映著電影,一看就知道是日本的男孩和女孩,漂亮的學生制服,金色的夕陽和高聳的雪山在不停地變換著,一隻僵死的蜻蜓臥在積雪中,電影裡女孩靠近它,畫面溫柔安靜……
安夏和沐槿並排坐在地毯上,她們望著電影畫面,安夏忽然開口說:「我們那時候說楚湛長得很像少年藤井樹,楚湛你還記得嗎?他是你從幼兒園開始暗戀的人呢。」
「我們以前還喜歡做什麼?」
「我曾經用一杯水澆了你的電腦,你把我掐的吱哇亂叫,把宿舍樓下的阿姨都給引上來了,你還罵我是豬。」
「還有呢?」
「你以前最囂張了,一句話就能把人噎個半死,那時候我最傻,只要有人欺負我,一定是你第一個跳出來為我報仇,跳著高的扇人嘴巴子!這是楚湛打的比喻。」
「還有嗎?」
「當然還有,還有很多……比如你曾在餐廳里指責我勾引楚湛,後來被我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光……」
安夏滔滔不絕地說著,沐槿靜靜地聽,這些都是她失去的那段記憶,後來,她在安夏稍微停頓的那一刻,轉頭看她:「可是,應該還有一個人吧?」
「……」
「你,我,楚湛,應該還有第四個人吧?」沐槿回過頭來看著安夏,她的目光里有著明亮的光芒,「是不是還有一個人?!」
那些朝氣蓬勃的日子,那些肆無忌憚的時光,那些你所講述的,一想起來就會讓人感覺的快樂和幸福的故事,甚至感覺那些畫面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
沐槿,安夏,楚湛……應該還有一個人,第四個人。
冷氣嗖嗖的客廳里。
兩個女孩默默地對望著,良久,安夏默默地把頭低了下去,她的眼眶已經通紅一片,胸口如被什麼硬生生地鯁住了一般,她的聲音居然沙啞下去,「沐槿,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可是我就是不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我嫉妒你。」安夏再度抬起頭來,「你不要想起來,只要你想不起來,他就還屬於我,讓我一個人記住他所有的故事!我不能再讓你把他從我這裡搶走。」
沐槿呆呆地望著安夏,她覺得似乎有人突然把她周圍的空氣都抽走了,耳旁傳來隱隱的轟轟聲響,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感覺,她慢慢地從地毯上站起來,又望了望安夏,安夏抱著膝蓋坐在地毯上,像一個頑qiáng地守護自己天地的小孩子,電影的畫面在她的眼瞳里一幕幕地閃過,她的眼眸里噙滿了眼淚,亮晶晶的仿佛一片薄薄的水晶。
「我聽一些人對我講過,我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懦弱的楚湛出賣了我,是真的嗎?」
「沐槿,那些醜惡的事qíng你不應該想起來。」
「有多醜惡?」
「不要再說了。」
最初的伊甸園,是一張純潔到透明的白紙,而黑色的墨水,總是出奇不意地潑染上去,然後將所有的一切破壞,毀滅,顛覆,遮蔽……
「那麼,那個人呢?」
「……」
「那個人為我做了什麼?他對我說過什麼話,他的聲音一直都在我的耳邊,可是我就是聽不清楚,安夏,你告訴我,我們當中的第四個人,他為我做了什麼?」
客廳里,仿佛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了。
安夏抬起頭來,她答非所問地輕聲說:「沐槿,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我真的真的,很愛他,無法忘記。」
已經很晚了,馬路兩邊種滿榕樹,街道上落滿了榕樹的葉子,路燈把這一片天地暈成淡淡的昏huáng色,有涼涼的小雨從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里斜斜地打下來。
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有颱風登陸鷺島,請居民做好防範颱風的準備。
沐槿站在安夏家的樓下,她抬起頭來,望著高樓上那點點的星光,安夏的眼淚在她的腦海里仿佛是一片暈開的畫面。
路燈照耀在沐槿那張漂亮好看的面孔上,她的眼瞳里出現了濕潤的光芒,好像是被這濛濛細雨打濕了一般。
客廳里是暖暖的燈光。
電腦里傳來電影《qíng書》里的聲音,渡邊博子站在雪地里向著埋葬男友的那座雪山大聲地喊著,「我過得很好,你過得好嗎?!我過得很好,你過得好嗎?!我過得很好,你過得好嗎?!……」
女xing藤井樹在醒來的那一刻,在心裡對那個曾經清秀的少年藤井樹輕聲說道:「我過得很好,你過得好嗎?」
一遍又一遍。
電影的主題音樂一點點地想起來,絲絲縷縷的音樂聲音在房間裡瀰漫著,頭頂上的燈光把客廳里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有時候,重新面對過去,面對失去的人,也需要一種勇氣。
尤其曾經那樣愛他。
安夏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地毯上,她的眼淚猶如脫了閥的水龍頭,關也關不住,她手裡拿著一張照片,照片裡是四張青chūn洋溢的面孔,曾經的安夏,沐槿,楚湛,還有那個人。
她低下頭,手指在那個人的面孔上輕輕地摸了摸,眼淚落在了照片上,安夏哽咽著輕聲說道:
「你過得好嗎?」
真希望時光倒流回去。
可以再無所顧忌地一覺睡到大中午,和沐槿一起熱熱鬧鬧的逛街,吃東西,不用守學校的規矩只聽憑自己的意願把指甲做得閃閃發光,或者是與他們一起去市立圖書館看整整一下午的書,晚上再一起騎車回來。
那時候我們還是懵懂天真的孩子,我們以為我們四個就是整個世界,我們囂張,任xing,我們肆無忌憚地歡笑,
我們以為愛,那就是永遠。
(3)一定要回來
----總有一種聲音,一種永不逝去的,如魚刺般硬生生鯁在心中的聲音,在耳邊,沒完沒了地回放著,該怎麼做,才能停止這一種悲傷,該怎麼做,才能讓我用最後的勇氣支撐著來見你。
因為颱風的原因,高速公路被封了。
被阻擋在半路上的背著大行李包的瘦高少年站在路卡的一側,夜色越來越深,風也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臉上,硬生生的疼。
這個瘦高的少年全身上下背著整套登山裝備,臉色疲憊,高速公路上的工作人員好奇地問他,「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楚湛說:「剛從西藏回來。」
工作人員笑一笑,「去旅遊啊?」
「去贖罪。」
「……?」
楚湛他的面孔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一片,「我不這樣做,沒有勇氣回來見我的朋友。」
工作人員疑惑地笑笑,在轉身走進工作室的時候,對他說:「去找個旅館住下吧,今天沒有往鷺島發的車,颱風要到了。」
公路上一片寂靜,只有巨大的風聲在他的耳邊呼呼地迴響。
楚湛轉頭望了望鷺島的方向,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必須要在明天,回到鷺島市。」他沿著通往鷺島市的高速公路,頭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雨水漸漸地浸透了整個濃重的夜色,而夜色,無聲地籠住了那個沿著高速公路上徒步向前的少年。
一定要回去。
從未有過的,如此堅定的信念。
高速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密集,雙腿猶如灌了沉重的鉛,走起路來踉踉蹌蹌,一瘸一拐,穿著雨衣的楚湛甚至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風卷出高速公路的欄杆,直接跌入下面的山谷里去。
塞在衣服內側的手機振動起來,楚湛用雨衣遮擋住嘩嘩的大雨,低著頭看了一眼手機,手機上顯示是安夏的簡訊。
----打這個電話,15960******。
楚湛呆呆地望著那個電話號碼。
他把自己的整個人都用寬大的雨衣罩起來,蜷縮在高速公路的一角,一面累乏地喘著氣,一面用手指按動了安夏給他的那個電話號碼。
電話接通的一剎那,話筒里傳來女孩的聲音,「你好,我是沐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