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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22:20 作者: 抽風的漠兮
路燕飛膝下一軟,跪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蓋落地時的那一聲悶響,沉重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唐醫生……說要先救孩子,肚子被刺穿了,羊水都流出來了,剖腹拿出孩子後她失血太多了,整整十一刀……」小護士說著泣不成聲,「真的、真的沒辦法了……」
從魏宏信出現到結束,只有短短的兩分鐘,一百二十秒,生命就像是流沙一樣從指fèng里流淌了出去,怎麼抓也抓不住。
那是2011年8月13日的午後2點,據說那天有北半球三大流星雨的英仙座流星雨,出現的時候正是白天的午後兩點,很多人嘆息錯過了觀看的時間,在那一片耀目的陽光中,流星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天空里劃落天際。
路雅南像是落入了數萬尺冰窟里,全身止不住地發抖,連眼淚都被凍住了,眼底冰冷gān澀,流不出淚來。她想起今天她倆說起大學時次校花評選,唐亦柔笑著對她說,「你是女王我是女神,唔,聽起來你更霸氣,但是其實啊應該是女神比較厲害吧,女神有神奇的力量呢!」
她想唐亦柔可真會騙人啊!神奇的力量在哪裡?堵著門不讓她出來嗎?那為什麼不保護自己呢!不是女神嗎?!」
而女神靜靜地躺著,就好像真正的神一樣,無論你對她說什麼,她都只是靜靜地聆聽,微微地笑,給予人安心的力量。
路雅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起,就不喜歡她,可偏偏當路雅南開始喜歡她的時候,她就帶著那份愛離開了,甚至沒給路雅南討厭她,忘記她的理由。
唐亦柔到底是比自己要厲害啊,輸給她也心甘qíng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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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邊的悲痛如同深夜的猛shòu齒咬著每一個人的骨ròu,把所有的歡樂、希望、溫暖都吞噬了gān淨,只留下徹骨鑽心的痛和永不癒合的傷。
一直跪在那裡的二哥路燕飛猛然起身,一言不發徑直就向外走,大哥路承飛看出不對勁,急忙環臂抱住他,「燕飛,燕飛你要去gān嘛!」
路燕飛冷冷地開口「大哥,你放手。」此時的路燕飛被巨大的痛苦和仇恨所驅使,路承飛幾乎鉗不住他,路翰飛上前兄弟倆合力才把他拉住,「二哥,二哥你冷靜點!他肯定會死的!你不要衝動!」
「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個畜生!」路燕飛的聲音是沙啞的、聲嘶力竭的怒吼,「我要殺了他!我殺了他去坐牢我也值!」
路翰飛死死地拽住他,「二哥,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坐牢!你要冷靜下來,你一定冷靜啊!」
路燕飛白皙的頸項間一根根青筋無比清晰,憤怒的血液急速地流淌著,他俊秀的五官因為扭曲而顯得有些嚇人,「你們叫我怎麼冷靜!亦柔死了!她死了!她不是受了傷,她不是流了血!她!死!了!!」
他的聲音在空寂的走廊上迴響,死了,死了,死了……
是的,她不是受了傷,她不是流了血。她是死了。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看見她,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臉。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一個叫唐亦柔的人,她的一切都停止在了最美好幸福的時刻,青chūn年華,婚姻美滿,將為人母……
死亡對路家人來說不是特別的事,他們所有人的工作都是圍繞著生生死死,有時候他們覺得自己對死看的很淡。
淡到用一句生死有命就可以概括全部。
他們不是因為qíng感淡漠,而是不能把過多的qíng感投注在已經無法挽回的事上,他們還有其他的使命要去完成。這樣寬慰,其實最殘忍不過了。
作為醫生,沒有痛苦和悲傷的資格,因為沒有時間去痛苦,太多的人等著他們去拯救,他們的悲傷和痛苦只會換來更大的悲傷和痛苦,永無盡頭。只能選擇去遺忘,去看開,去接受。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明白,那些家屬絕望的痛哭中包含著怎樣的感qíng。如今他們才明白,生與死,意味著什麼,不是一句「我們盡力了」不是一句「節哀順變」就能讓人坦然接受的。
因為那種絕望啊,無論怎麼努力,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改變一切的絕望是永遠醒不了忘不掉的噩夢。
***
路雅南沒敢去做遺體告別,她知道這樣不好,可是真的沒有辦法做到。她至今還能清晰地記得唐亦柔的聲音,她對自己喊――「雅南、雅南你不要出來!」
雅南、雅南你不要出來!
路雅南一閉上眼就是滿眼的血,二嫂倒在檢驗室的門口,全身都像被鮮血浸泡了一樣,又濕又粘。自己哭喊著叫她,使勁想按住她的傷口止血,可那溫熱的血還是止不住地從指fèng里湧出來,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還活著,沒事……」
二嫂是因為自己才死的,路雅南不可能忘記這一點在,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回來後路翰飛面容慘白攬著她說,「你不要去了,不要看了。」他都這麼說,那一定是遺體太過慘烈了,連他這個外科醫生都不忍觸目。怎麼能不慘烈呢,足足十一刀,還有一刀捅在肚子上,然後又剖腹生下了孩子,路雅南第一次那樣恨自己,恨自己的不爭氣,連去看的勇氣都沒有。
她寧願騙自己,讓記憶里的二嫂永遠是那天gān淨純潔的模樣,盈盈一笑,亦輕亦柔。
「這不怪你。」路翰飛知道路雅南已經進入自責的死胡同里走不出來了,其實他們都是這樣xing格的人,他很清楚如果她走進去會如何。「一切都是魏宏信這個畜生的錯,他一定要判死刑的!」
路雅南仰起頭,啞著嗓子說,「死刑?他的命值得嗎?配和二嫂換麼!」
路翰飛沉默了。唐亦柔的死,改變了太多東西,他們四個人之間的糾葛,變成了三個人的糾葛,一切也都跟著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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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的靈堂前,路雅南第二次見到了唐亦柔的哥哥唐亦天,這個男人她只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二嫂的結婚的時候,他滿面chūn風,第二次就是在二嫂的喪禮上,他痛徹心扉。
雖然失去了親嫂家都難免悲傷,但是悲傷的程度一定是不一樣的。只有一個人悲痛和二哥路燕飛一樣,那就是唐亦天了。路雅南經歷過失去至親的痛,她知道那個感覺有多疼,有多孤獨。
路雅南走過去,深深地彎腰鞠躬,「對不起,二嫂、二嫂是為了救我……」她的話沒說完,唐亦天就抬手示意她不用說了。他接過路燕飛遞來的白麻披在了身上,聲音有些微微的哽咽,眼眶有些泛紅但是沒有流淚,在他看來淚水是最無用的東西,既不能改變過去也不能讓人重新開始。
他說,「我都知道。但是我想,亦柔那麼選擇了,那麼這個結果就一定是她願意的。她是我的妹妹,我最了解她的脾氣了。當初她要學醫時我就不同意,可她還是自己一個人跑來這裡學了醫科,當初她要嫁進路家我也不同意,可她還是堅持了自己的選擇,所以如今,我這個做哥哥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以前一樣,尊重她的選擇。」
他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她總是說在路家過的很開心,我們倆兄妹父母過世得早,她就我這麼一個哥哥,很少體會過大家庭的溫暖,她也經常說起你,說起她將來的孩子會比她小時候過得幸福過得熱鬧。不過我想路家這麼大,即便她不在了,孩子依舊會過得很好的,我想如果孩子過的好,那麼亦柔也就沒有什麼牽掛了。」
路雅南哽咽難言,只能一個勁的點頭,「我會照顧好他的,一定會的,用我的生命去保護他。」
唐亦柔死了,但她永遠活在了二哥路燕飛的心裡,而也許會一輩子孤身的路燕飛也永遠活在了路雅南的心裡。
四個人的遊戲,一個人出局了,那麼註定了還有一個人也要跟著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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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的那天路雅南站在父親路振聲的身旁,她說,「爸,我知道我錯了。當初我就沒有聽你的話,才會那樣衝動招惹了魏宏信,他是該死的人渣,可二嫂是無辜的。我單單相信這個世界正義會戰勝邪惡,卻忘了要付出的代價有多大。」
路振聲抬手攬過女兒,長嘆了一聲,「雅南啊,其實爸爸也老了,有時候也會糊塗。你沒有錯,你一定不要因為這個從此就消極下去。因為亦柔最後教會我們的是――永不退縮。」
路雅南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一旁的路翰飛默默地看著,他知道路雅南徹底走不出去了,而他也到了該出局的時候了。有時候死亡很可怕,卻也很有力量,那種力量活著的人怎麼拼也拼不過,怎麼償還也還不了,怎麼遺忘也忘不掉----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到55了,基本已經要自拔頭髮一撮撮了……其實關於唐亦柔的死這個qíng節思考了很久,但是最後都發現這是我自己覺得最符合我初衷的構思~因為在一片大和諧中,只有生命才能打破最純真美好即將萌芽的感qíng~~所以頂著鍋蓋挨砸~~~(當初文章一開頭寫的就是『二嫂走了』但是貌似大家都想成了離婚……)
然後呢之前說55章離婚啊,確實也沒有忽悠大家,是這個時候三鹿已經預感到他們要離婚了,下一章做決定~~然後正式離婚……(但是有些同學已經跳躍到我說25號離婚,還有52章離婚,54章離婚這個我就不能理解了啊……)
☆、56
過完了五七時J市的夏天也結束了,秋天的風裡燥熱中帶著寒涼,似乎能chuī進骨頭裡。整整一個盛夏,路家人都活在冰窟里一般感覺到任何的悶熱,老太太馮安安幾次血壓升高送進醫院,一個月里所有人都筋疲力盡了。
距離路家上一次辦喪事已經過了十幾年了,太過安定的生活終究是不能長久的,何曉風嘆息了一聲,只希望一切快些過去,重新翻開新的一頁。
安仁醫院孕婦醫生被殺害的事充斥在各大報紙新聞和網絡消息中,在大部分人譴責兇手時也依舊有些人用「社會造成論」的歪理來給魏宏信洗地,不過路家對這個事的態度非常qiáng硬,必須死刑,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老太太馮安安躺在病chuáng上只接受了一家媒體的採訪,她說,「魏宏信這種人渣,以我們路家的地位,在他之前**的時候就整死他再容易不過了,可我們沒有那麼做,是因為我們不願意使用所謂的『權利』,但是如今我開始後悔,因為我看到了一些用『社會的錯』來為這種人辯白的人。一個人殺了人,犯了罪,還可以找社會來頂罪,這是我活到這麼大年紀,聽過最荒謬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