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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22:20 作者: 抽風的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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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從問詢處抱頭鼠竄到了辦公室,「完了完了,那個李雨的母親可真能鬧!現在全亂套了!」
路翰飛整個人都懵了,徹底萎靡不振。
大哥路承飛拍拍他的肩,「翰飛,你別自責,這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手術有風險,術後的併發症都是正常的,只能說這個李雨運氣不好,偏偏叫他撞上了肝膿腫。」
「可不是麼!」蘇岳說,「咱們手裡一百個病人里總有那麼一兩個撞上小概率事件的,這本身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能說,你運氣不佳,讓這樣的小概率意外和一個愛子如命的母親碰撞了,天雷勾地火。」
路燕飛也嘆了口氣,「要是這台手術是爸做的,估計有意外他們也認了,偏巧是翰飛做的。我現在想明白了,難怪他們要從N市趕來咱們這裡,估計她兒子第一次手術復發後,她也沒少在喬醫生那裡大鬧。」
其實路振英一周就兩天手術,病人少說也有幾十號,如果全是他做根本不現實,基本上簡單的小手術,肯定都是分給科里其他醫生的。腫瘤外科幾十號醫生,路翰飛的排名絕不是倒過來數,怎麼就偏偏遇上了這種事。
「我去和他們解釋吧。」路翰飛起身,「總躲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PART25
路翰飛本以為李雨的母親只是愛子心切,如果自己將心比心,動之以qíng曉之以理,她是可以理解手術的風險和意外xing的。可是他忘了一點,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你就是絞盡腦汁也無法與之溝通,很不幸的是,路翰飛這場手術,把所有醫患糾紛的爆發點,都集齊了。
李雨的母親和丈夫早年離異,她獨自一人撫養孩子,自然是把兒子當作心頭寶,不容有一絲一毫的不好,孩子生病她的神經已經繃到了最極限,從外地趕來安仁,就是因為對原先的醫院chuī毛求疵,這種人對什麼事都有過高的期望值,恨不得一次手術,終生免疫,稍有不如意,就無法接受。
如今遇上術後罕見的併發症,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家醫院的醫生都是黑心腸啊!我們來了一個禮拜掛不到號,住在這裡吃在這裡,都是給他們賺錢了!這也就算了,誰叫咱們老百姓就是吃虧的呢!可現在騙了我們一個禮拜的錢還不給我們治!說看不了,讓我們回去!呵,還不是因為我沒給紅包,沒給紅包就不給手術是吧!要不是我大鬧,能給我兒子做手術麼!我說呢,你們怎麼突然同意給做手術了,原來是找個實習大夫拿我兒子練手啊!現在把我兒子開出毛病了,就想不認帳!」
路翰飛的耐心和勸導她全然聽不進,自顧地在大廳里叫嚷,引得一圈人圍觀。路翰飛沒轍,不得不反駁她,「我們什麼時候不認帳了,手術的風險在開刀前我們也都和你說了……」
他話未說完,就被李雨的母親厲聲打斷,「少來了!那麼多人都好好的,就我兒子出問題!什麼1%,憑什麼1%就要落在我兒子頭上!如果當初是路主任開刀,根本就不會有1%!像你這樣的醫生,你開過多少次手術,你有什麼資格給我兒子開刀!沒有開過幾百台手術,你憑什麼接病人!」
路翰飛的忍耐力再qiáng,到了這會也憋不住了,「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想,請問我去哪裡做那幾百台手術?如果每個年輕的醫生都沒資格上手術台,那麼我們到了四五十歲,就能開天眼,一夜之間變成神醫?然後給你兒子開刀?這樣十幾年以後,還有能開刀的醫生了嗎?」
「那我兒子憑什麼就要給你做練手!」李雨的母親壓根就不是來和路翰飛說道理的,她歇斯底里地狂叫,面目猙獰得簡直不像當初懇切追問他問題的老婦人,「我就一個兒子!你算什麼東西!你們做醫生的,只管開刀,從來不負責!我打聽過了,你年紀輕輕就能開刀,因為醫院是你家的對不對!你只要開刀就能收紅包了!你家都有這麼多錢了,還嫌不夠,你還想賺多少?」
大廳里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路翰飛qiáng壓著怒火一字一頓地問她,「請問我收你紅包了嗎?」
李雨的母親先是沒接上話,爾後突然哇地一聲哭倒在地,「天哪!就是因為我沒給紅包,你就要這麼折騰我兒子麼!他才多大啊!他還是個孩子啊!你怎麼狠得下心!」說著開始啪啪啪地抽自己的耳光,「小雨啊!都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沒本事,媽媽沒有錢,沒有送紅包,就讓你遭了這麼大的罪啊!」
路翰飛的最後一點理智徹底崩潰,他彎腰去拉拽李雨的母親要和她繼續爭辯,「你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你這樣算什麼?無賴嗎?」
李雨的母親就地撒潑,同路翰飛拉扯了起來,場面幾yù失控,突然一個人走過來,利索地把他從混亂中拽了出來,沒等他回神,就已經把他拉進了電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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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和路翰飛冷戰,可是一聽說他出了事,路雅南還是想都沒想就跑來四樓,果真是混亂一片,好在她及時趕到,拉走了路翰飛,才沒讓鬧劇繼續擴大。
「難怪大伯之前不讓你主刀,你就是太容易激動了。」路雅南一路把他拽到了醫院頂樓的天台上才鬆開手,「這種時候,你就不應該出來,惹得病患家屬看到你就激動。」
「可我總得說清楚啊。」路翰飛煩躁地踢著腳下的碎石子。
「你說得清楚麼?」路雅南兩手抄在大褂口袋裡,靠在天台邊,顯得特別平靜,「你啊,就是總把事往自己身上攬,有些事,做不到的就該承認。」
他聽了這話,思忖了一下,「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暗指啊?」
路雅南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嗯,猜對了。」她說著轉身扶著圍牆向下看,「你看,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和事,我們能管得了嗎?更多的時候我們連自己都管不好。」
「可是總是丟不下。」他嘆了一口氣。
「你總希望每個病人都健健康康,這不是壞事,但是這卻是不可能的。」她說道,「就好比我在檢驗室,我也希望每個來做檢查的人都是健康的,這樣我就不用像宣判死刑的法官一樣給他們宣判,每當他們拿著化驗單,惴惴不安地向我詢問時,那真是再殘忍不過了。可是醫院就是這樣的地方,有人康復,就有人離世,有人痊癒,就有人復發。我們改變不了這些事,而你必須接受。」
她說著長吁了一口氣,拍拍他,「我先回去了,翹班不能溜太久,你自己想想吧。」
「小雅南……」他叫住她,問道,「對你,也一樣嗎?」
她停下腳步,沒有轉身,風chuī起天台上潔白的chuáng單,她在那層層的白色中,猶如身在雲端,離他那麼遙遠,拼盡全力也無法觸及。
她說,「是的,路翰飛,對我也一樣。你管不過來的,我的事,我和二哥的事,都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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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翰飛在天台待到傍晚才回去,他一進辦公室大家就都圍了過來,看起來找了他好一會了。
「我去調查過了,李雨的母親是因為無力負擔肝膿腫的治療費,才會那樣大鬧的,她想把責任推給我們,就能解決問題了。」蘇岳匯報qíng況,「所以翰飛,這事醫務處已經接了,你不用擔心,這是手術意外,她去哪裡告都告不通的。」
路翰飛抬頭看著同僚們,極認真地說,「關於肝膿腫的治療費用,我準備用我的工資出。」
他的一句話,叫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翰飛,你是第一次遇上醫患糾紛,難免驚慌失措,可事qíng不能這樣處理!」
「對啊,三路大夫。」芳姐也立刻反駁,「你要是這樣做,那李雨可就真賴上你了!」
「沒錯,他媽媽肯定說就是你手術出了問題,要不你會這麼好心出錢替她兒子治療。這樣的話,意外就真的變成你的過失了!」
「我不在乎這是意外,還是過失。」路翰飛抬手打斷了他們的說,「我只是希望他能儘快治好,康復起來,就行了。」
在眾人的驚詫中,他換了衣服拎起包離開了。其實路雅南說的對,比李雨母親更不能接受意外的,是路翰飛他自己,他不是因為李雨的母親而失控,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無法接受自己沒能治好病人。
哪怕是併發症,哪怕是正常的意外,他都覺得那麼的不應該。
她說他應該看開,應該放下不屬於自己的責任,可是他總是忍不住要把他們一個個扛起,而他最不能丟的那個責任,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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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的引流手術幾乎是在李雨母親的哭鬧聲完成的,她不知從哪弄來個了香爐,自己跪在手術室外焚香祈禱,護士們百般勸阻都沒轍。
「這還了得,今天來燒香,明天是不是有人來做法事了?」
路承飛勸了她們,「算了吧,這種人畢竟是少數的。」
引流手術是由大伯路振英來做的,不然李雨的母親不肯善罷甘休。大哥路承飛非叫來路燕飛和路翰飛同自己一起做副手。
這台小小的如此勞師動眾,實屬罕見。大伯一邊做著穿刺,一邊語調輕快地問他,「翰飛,是不是對做醫生產生了恐懼?」
一旁的有些走神的路翰飛點了下頭,從出事到現在,該不該他背的責任他也背了,該不該反省的意外他也反省了,可總是都有點提不起jīng神,他最近一台手術都沒接。
路燕飛問弟弟,「是不是覺得辛苦也就算了,往往辛苦還要受到譴責質疑和謾罵,最後對自己都失去了信心?」
被他們說中了心思,他無奈地苦笑承認。
「咱們路家到這一代,就你們兄弟三人,承飛和燕飛的xing格像我,恪守本分,盡職盡責,同時又和病人保持距離,從而理智地決斷。而你……像你爸。」
穿刺結束開始吸膿,路振英停下了動作,繼續說,「你知道你爸後來為什麼不拿手術刀嗎?那是有一次他替一個高中女生做心臟手術,結果那個女孩有根腦血管是畸形的,結果手術後承擔不了這麼重的負擔,腦內大出血就走了。家屬悲傷是在所難免的,但是你爸他自己也很自責,自責沒有能夠在手術前發現及時避免,沒有做更全面細緻的檢查,其實你知道,這根本不是他的責任,總有些病人會有意料外的qíng況,如果一切都在意料中,那麼手術也不會有那些所謂的成功率、失敗率了,但是你爸忘不掉那個女孩手術前笑著對他說的話,她說『路大夫,等我金榜題名的時候,一定要來謝謝您!』他忘不掉,所以就再也拿不起手術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