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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13:22 作者: 秦三見
    他渾身是傷,大都是被他們打出來的。

    到了後來,他終於意識到,只要他們活著,只要這個村子還在,他就掙脫不了,無法離開,想要活著跟爸媽弟弟見面,只能假裝屈服。

    於是他學乖了,十五歲的時候終於肯放棄對「傅修傑」這個名字的執念,為了活命,他當起了岑缺。

    他管那兩人叫爸媽,主動干起農活,百般討好他們讓他們對自己放鬆警惕。

    他計劃著要如何走出去,他甚至不止一次想殺死他們。

    終於,在他十七歲那年,一場大火燒死了為他製造噩夢的人,當時他其實就站在距離那裡不遠的地方,可他沒有救火,隻眼睜睜看著。

    他不知道他跟大火中的那兩人誰更罪惡一點,但是他知道,他自由了。

    第64章

    你沒有經歷過苦,就永遠不知道別人的生活會有多苦。

    你沒有經歷過惡,就永遠不知道有些人的心能有多惡。

    葉勉看著岑缺一字一句寫下的那些話,每一撇一捺都好像是尖刀利刃劃在他的血肉之軀上。

    竟然是這樣的。

    從來沒想過是這樣的。

    葉勉不是沒想像過這些年岑缺是怎麼過來的,但他總抱有一絲幻想,覺得如今的岑缺好好地站在他們面前,那就意味著,起碼還說得過去。

    然而事實上,是他太天真。

    哪可能「還說得過去」?

    岑缺身上的疤,還有看向別人時永遠帶著防備的目光,這些無一不透露著他其實過得並不好。

    葉勉看到這裡,放下信,起來喝了一大杯水才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也看著窗外,陽光明媚,心臟卻像是被封在了冰窟里,凍得他瑟瑟發抖。

    他重新坐回去,繼續往下讀。

    岑缺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把這些事說給別人,他所有的不堪和醜陋都暴露在了這裡面。

    那些他最不願意面對的往事,如同醒不來的噩夢一樣的過去,是他最想擦去的。

    但是,葉勉是他的意料之外。

    看到這句話,葉勉笑了,一手拿著信紙,一手輕撫著那個鑰匙扣。

    岑缺不是個容易情感外露的人,相比於表達,他更喜歡隱藏。

    他說,永遠記得葉勉曾經告訴他,願意和他分享那些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秘密,於是在這個時候,岑缺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了。

    坦白了自己難以直面的過去,坦白了自己一直試圖藏起來的名字,也坦白了他根本沒打算說出口的心思。

    岑缺在紙上寫:很對不起,明知道不應該,可我確實好像喜歡你。

    對於岑缺來說,感情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他每天告訴自己,你是一個城市的邊緣人,沒有文化,沒有家,甚至在這個城市裡不配擁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樣的人,不應該去考慮除了生存以外的任何事,因為不配。

    人分三六九等,岑缺覺得自己是最低的一等。

    而葉勉,還有傅唯一、傅家的爸媽,他們都是只能被岑缺仰望的人,遠遠地看著,走近了都是罪過。

    岑缺感謝葉勉的出現,感謝葉勉的幫助,感謝葉勉在這個夏天毫無私心的幫助。

    只是,夏天總要結束,人生還得自己走。

    岑缺說,他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不奢望更多。

    家人和喜歡的人,他只想遠遠看著,做一個偷窺的膽小鬼,這樣才能心安。

    葉勉不知道岑缺這是從哪兒學來的話,但毫無疑問,這些話很精準地扎到了他的心裡。

    一個人得自卑成什麼樣才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一個人得經歷過什麼才能自卑成這樣?

    葉勉看不下去了,他把信紙疊好,放進口袋,穿鞋出門,直接朝著岑缺的家走去。

    不對,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家,充其量是個臨時住處。

    一路上,葉勉想著岑缺吃過的苦,想著那人從小捱過的這麼多年。

    他想著自從兩人認識以來的那些片段,夏日夜晚十點半坐在便利店門口聽著對面的咖啡店傳來的音樂。

    他想著,傅唯一告訴他岑缺喜歡他,岑缺告訴他自己喜歡他。

    喜歡。

    葉勉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有多遲鈍,岑缺那麼一個人,願意無條件跟自己親近,這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可是他自己呢?

    站在巷子口,葉勉突然像是回到了那個大雨夜。

    他撐著傘,但是仍然被淋濕,當他看見從雨中走過來的岑缺時,第一反應是想抱住對方。

    當然,他當時沒這麼做。

    或許有些不可思議,但葉勉想,大概也無法否定了,他對岑缺也是不一樣的。

    在喜歡了傅唯一那麼多年之後,他再次被絆倒在傅家的男人身上。

    葉勉無奈地笑笑,邁開步子朝著裡面走去。

    這兩天開始降溫,哪怕頭頂陽光,但風一吹還是涼絲絲的。

    葉勉喜歡這樣的季節,不冷不熱,適合用24小時來擁抱。

    他開始想著等會兒見了岑缺要以什麼樣的姿態來說開場白,又想著,見了面第一句應該說什麼。

    他步行上樓,數著台階,每增加一個數字,他都覺得自己離岑缺更近了一步。

    他得告訴岑缺,哪兒來的那麼多配不配得上,在愛他、在乎他的人眼裡,他就是獨一無二的玫瑰,是宇宙中不可否認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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