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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05:20 作者: 寒武記
    聖上便依了皇后,只是特旨允許鎮國公夫人可以每月初一十五進宮看望嵐貴人,算是給嵐貴人的補償。

    賀寧馨接了旨,卻已經到了臘月,無論宮裡外頭,都在籌備過年事宜。且孕婦的頭三個月最為關鍵,也操勞不得。賀寧馨便帶了簡士芸送來的年禮,還有自己備的一份禮物,趕著臘月初一進了一次宮,跟嵐貴人見了面,安慰了她一番。

    嵐貴人聽了賀寧馨的話,之前一直避孕。不過這些法子也不都是有效的。她本來沒打算在趙婕妤生子的當口懷孕,可是孩子來了,她擋都擋不住。如今她雖然有了喜,卻結結實實得罪了趙婕妤。

    趙婕妤這陣子忙著照看生病的五皇子,還沒有時間尋嵐貴人的麻煩,可是已經開始指使關雎宮裡的管事姑姑剋扣嵐貴人的銀霜炭和吃食份例。

    宏宣帝臨近年關也是忙得很,有半個月沒有回後宮召幸妃嬪了,自然顧不上幾位妃嬪的明爭暗鬥。

    賀寧馨進了宮,發現嵐貴人宮裡冷得不行,嵐貴人在屋裡還穿著毛皮大襖,便擔心地對嵐貴人道:「娘娘,如今您不是一個人,看來不能再隱忍下去了。」

    嵐貴人卻滿不在乎,道:「表嫂放心。我以前在家過的日子比這苦多了。表嫂沒有試過寒冬臘月,一個人去井邊洗衣裳吧?我那時連這些皮毛都沒有,只穿著夾襖······」說得是鎮國公府被貶,簡士芸被送往農莊,長興侯府由妾室謝氏當家時候的事兒。

    賀寧馨下意識轉過頭,掩飾著道:「沒有什麼。這牆上的燈穗子招灰,迷了眼睛。」

    簡飛揚笑了笑,坐回到炕上,又將消息冊子推了過去,對賀寧馨道:「你先看看,我出去尋個雞毛撣子過來,掃一掃燈罩上的灰。」說著,已經起身大步出去了。

    賀寧馨又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簡飛揚怎麼故意走開了。她狐疑地伸出手,將炕桌上的消息冊子取過來·打開看了起來。

    那消息冊子並不厚,只有薄薄的五頁紙,可是上面寫的內容,卻讓賀寧馨如同看見世上最可怕的事,瞪大了雙眼,幾乎連呼吸都要停頓了。

    賀寧馨的雙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到最後她都沒有力氣再拿著那冊子。只覺得那薄薄五頁紙的冊子有千斤重,將她整個人都壓塌了過去。

    她萬萬沒想到,原來那位所謂的江左名士「單先生」,是這樣一位隱藏至深的敗類!

    想到若是自己沒有重生,自己的兒子不知要遭受怎樣悲慘的命運,賀寧馨渾身冒虛汗,如同劫後餘生一樣,顫抖著再也坐不住,從暖炕邊上滑溜下來·一個人抱著雙臂躲在了暖炕靠牆的角落裡,將頭埋在兩膝之間,無聲的哭泣起來。

    這一刻,她不想再去考慮什麼家國天下,什麼朝堂紛爭·更不想去保全什麼寧遠侯府!

    這一刻,她只是一個母親,一個可憐的、只想保全自己至親骨肉的母親!

    如果她沒有那個奇怪的須彌福地,如果她沒有憑著母性的本能一直查探下去,如果簡飛揚沒有為她著想,去尋安郡王幫忙,如果······

    很多很多的如果,如果其中少了任何一個「如果」·她可愛的益兒·或許以後還有謙謙,都會墮入萬劫不復的無間地獄··…··

    而且這些局安排得如此巧妙·周圍的人都不會覺得他們是被人有意所害,從而去可憐他們,同情他們,反而只會麻木而冷酷地說一句「天生如此」,或者「本來就不是個好的,長成這樣,怪得了誰?」又或者,「人家繼母將他們拉扯大就不容易了,他們自己不爭氣,又關繼母什麼事?······」

    所有的黑鍋,所有的不足,所有的難堪,都會不著痕跡地背在兩個孩子背上。而別的人,只會展露著如白蓮花一樣嫻雅的微笑,束手站在一旁,淡然卻冰冷地看著兩個孩子一步步往深淵裡面行去。

    那裡有萬丈迷津,魑魅魍魎,欲渡無舟。

    沒有人,沒有人會如同親娘一樣,去真正為自己的孩子打算。

    這一刻,賀寧馨終於深深後悔自己的上一世,沒有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為了別人的事情嘔心瀝血,斷送了性命,卻讓自己的至親骨肉落入不相干的手裡,如同羔羊一樣任人宰殺!

    這一刻,她也深深感激上蒼,讓她能重回人世,儘自己所能,保全自己的兩個孩子!

    只要能活著,她就有希望!

    賀寧馨不知道自己縮在牆腳有多久,只覺得自己手腳都麻痹不堪,不能動彈的時候,她被一雙和煦的大手,一雙強健的臂膀抱了起來,緊接著,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高大有力,讓她覺得可以放鬆、可以依靠的懷抱里。

    是簡飛揚。

    賀寧馨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窩在他懷裡,又痛癰快快地流了一通眼淚。

    簡飛揚知道這個消息冊子上的東西,對賀寧馨的打擊有多大。就算他是個男人,而且是戰場上身經百戰,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看見這位「單先生」的癖好,都覺得極為震驚和不齒。

    想到益兒那樣可愛精靈的孩子,有可能落入這樣一個魔鬼手裡,簡飛揚都十分後怕,更別說將益兒當親生孩兒一樣疼惜的賀寧馨。

    前朝流雲朝後期,權貴腐化,狎玩孌童雛jì者不可勝數,也是造成民怨沸騰的原因之一。

    大齊朝開國以來,從太祖皇帝范繪則那裡,就明令禁止孌童雛jì,並且寫入了《大齊律》。大齊朝雖然青樓倌館都有,可是也有年齡規定的。按《大齊律》,孌童指十四歲以下的男孩,雛jì指十三歲以下的女孩。若是有成年男人強迫這些年幼的孩子,按律都要重罰。

    雖然法律不能禁止所有的犯罪,但是有了法律,至少能對觸犯律條的人加以懲處,對不軌的人是有震懾作用的。

    而大齊朝三百多年,在臣民的認知里·已經逐漸接受了這個觀念,有狎玩孌童雛jì嗜好的男子已經為一般人所不齒,被當作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這位江左名士「單先生」,便是一位有這樣特殊嗜好的人。而且他的嗜好,更加獨特,只針對富貴人家的嫡長子下手,據說是嫌棄庶子身份不夠,而外面秦樓楚館裡面的小倌既髒,又賤,配不上他「高貴的身份」。他做得也十分隱秘,又有江左單家做後盾。而吃了他的虧的人家,為了嫡長子的名聲,還有江左單家的勢力,都只有啞忍下來。

    他如今三十三歲,二十一歲離開單家,以坐館先生為業,在外遊歷十二年。有據可查的人家,就有六家。其中呆得時間最長的,便是京城裡面的承平伯府·一共待了快五年時間,倒是個例外······

    簡飛揚等賀寧馨平靜下束,才為她理了理汗濕了的額發,輕問道:「你打算怎麼做?廢了他?還是將他千刀萬剮?」

    賀寧馨紅腫著雙眼,啞著聲音道:「我要再想想·····」

    簡飛揚點點頭·將她抱著放回屋裡的床道:「你先歇著吧。外面的事,我去讓扶風和扶柳你辦了。今兒晚上我不回外院了,就在隔間的床上陪著你。」

    「不,不,你還是回外書房去吧。我很好,想自己待一陣子。」賀寧馨忙阻止簡飛揚。他們不差這麼幾天,況且今兒晚上,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簡飛揚見賀寧馨不同意。便沒有再堅持,只是安慰她道:「你別想太多了。如今我們既然識破了他的真面目,自然有法子對付他。」

    賀寧馨終于振作起來,從簡飛揚懷裡坐起身,正色道:「我只是在後怕。只有千年作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這一次,我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簡飛揚嘆了口氣,拍了拍賀寧馨的肩膀,低聲道:「你別一個人扛著。凡事有我。」

    賀寧馨感激地看了簡飛揚一眼,鄭重地點點頭·道:「我曉得。這事少不得你出面。」

    簡飛揚嘴角微翹,握了握她的手,自出去了。

    賀寧馨在床上躺了許久,等到隔間守夜的丫鬟都睡著了,才起身輕撫了自己的蘭花胎記,進入了自己的須彌福地。

    她不過幾天沒有過來,發現二樓靠窗的書桌上,又多了一些瓶瓶罐罐,大概都是裴舒芬在那邊做得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賀寧馨越看越生氣,衝進屋裡面,將那些瓶瓶罐罐兜到一個包袱里,提溜著來到樓下,扔到了小樓旁邊的白霧裡。

    白霧一陣扭動,如同有意識一樣,將那包袱里的東西包裹起來,吞噬下去。

    賀寧馨冷冷地站在樓下的空地上,以白霧為鏡,盯著另一邊同自己這裡一模一樣的小樓看了一眼。那一邊,便是裴舒芬的琅繯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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