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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52:02 作者: 石頭與水
褚韶華呢子大衣外又圍了件貂鼠毛的大圍脖,這是自家鋪子的皮料,原是整張整張的賣,這張有些破損,賣也只能按破損皮子的價來賣。陳老爺就給了褚韶華,她去庫里尋了些顏色相近的碎皮子把整張皮子拼起來,到染坊染了個黑色,又用黑綢做里,如今做了個大圍脖兒。等閒再如何看,也看不出這竟是兩塊皮子拼起來的,冬天戴既體面又保暖,她又戴上一幅大厚手套,同陳太太,「媽,沒事,雖車少些,也不見得沒有。我撐傘出去,眼瞅就要年了,咱們還得提前幾天回老家。年下柜上生意好,爸他們都抽不出空,我過去多走幾遭。要是能把這錢要回來,咱們也過個踏實年。」
陳太太嘆口氣,叮囑她,「早去早回。」
褚韶華笑,「娘放心,我曉得。」
看褚韶華全副武裝好,宋苹往日間雖難免嫉妒褚韶華,此時也不禁跑去給她拿來油紙傘,說,「這傘好歹能遮些風雪,大嫂帶著吧。」
褚韶華點頭接過,辭了陳太太就又去了白家。待褚韶華走了,宋苹心中的嫉妒反是去了不少,道,「大嫂也不容易,這白家也可恨,明明用了咱家的料子,竟拖著不給錢!」
陳太太感慨,「這就是買賣人家的不容易啊。」
褚韶華頂風冒雪的去了,果然又是在待客廳白等了。下人說老太太事忙沒空時,褚韶華也沒說什麼,更沒有如那些來要帳的掌柜東家似的,一坐就是大半日,她素來不多做糾纏,遂起身道,「既如此,我明日再來。」
因褚韶華時常過來,白家門房也時常見到她。以往總覺著這位陳少奶奶是個極溫和的性子,此時不知為什麼,明明陳少奶奶的神色舉止與以往並未有什麼不同,過來回話的門房卻覺著,這如春溫暖的待客廳竟驟然變得比外頭的風雪天都要冷冽幾分。待定睛如看,陳少奶奶依舊是那幅柔和客氣的模樣,只是對他微一頜首,便離開了。
待第二天,雪停了,褚韶華又來了一回。白太太聽下人回稟,都有些不忍,在婆婆跟前勸道,「母親,這陳少奶奶很是個和氣人,來這好幾遭,倒沒提過她家那帳的事。咱家跟他家衣料鋪子拿料子也好幾年了,媽,他家這筆倒也沒多少,要不,就先給她結了這一筆。」
白老太太不似白太太這般溫柔如水的性情,這位老人家依舊梳著前清時的舊髻,髻上插一金扁方,額上圍的是白太太親手做的狐狸毛昭君套,一張圓團團的臉卻不顯絲毫和氣,尤其那一雙眼角下垂的眼睛看人時,總似如刀鋒利箭一般,似是能把人心肝看透。白老太太冷笑,「這也不過是苦肉計罷了。頂風冒雪的過來幾日,就要給她結帳,你知道外頭那房的帳有多少!再這樣下去,家都要給那小婆子糟耗光了!」
白太太平生最怕這個婆婆,見婆婆厲喝,當下身上一抖,不敢再亂說話。
倒是白太太不過六七歲的女兒,此時穩穩的接過丫環端來的薑茶,伶俐的遞了上去,脆生生的說,「祖母,喝茶!」
自白老太太來了京城,約摸是人老寂寥,白老太太就把這唯一的孫女接到身邊撫養。望一眼這無用的媳婦,白老太太接過孫女捧上的茶,眼神落在孫女細緻俏麗的小臉兒上,不由帶了幾分暖意。媳婦這般無用,倒是這個孫女有幾分像自己,頗有可教導之處。
——
白家是真的把褚韶華惹火了,褚韶華甭看就是鄉下出身,卻生性強勢,脾氣也大。她自認不是個不講理的,可白家卻是這般倨傲,她幾番上門,卻是連見都不肯見,褚韶華可不是只一味會用苦肉計的人。白老太太若這樣想她,真是把她想低了。
褚韶華回家後,當晚與大順哥商量後,叫了陳二順過來。陳二順是極少到兄嫂的屋裡來的,他是個有些小機伶的性子,知道大哥娶了嫂子就與以往不同了,而且,嫂子性子厲害,在他面前十分尊重。故,陳二順對褚韶華這個嫂子也是極尊重的。要不是陳大順拉他坐炕上,陳二順就要坐到炕下頭的椅子上去了。
褚韶華笑著端來茶,兄弟二人手邊兒一人一盞,「二弟只管在炕上坐,炕上暖和。」
陳二順道謝接了茶,褚韶華生產後,並不似尋常婦人就痴肥起來,依舊是極細瘦的腰身,只是胸前鼓脹了些,再加上如今城中越發流行修身的旗袍。褚韶華的衣裳並不就嚴絲合縫的那樣顯著線條,卻也是纖穠合度,該寬的地方寬,該瘦的地方瘦。此時遞給陳二順茶,陳二順只覺一股暗暗幽香襲來,一雙眼睛都不知往哪兒看了。
褚韶華天生就是個愛美的講究人,再加上來北京後開闊眼界,著實見識不少。她也沒有買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但如雪花膏、洗頭粉、牙粉、頭油這樣的東西,褚韶華也都會置辦起來。她又是個極乾淨的人,洗涮極勤,莫說較之粗壯的宋苹,就是較之尋常的北京女子,褚韶華也是極洋氣的那類人。她並未用過香水,這大約是她身上雪花膏、頭油或是什麼的味道吧。
褚韶華瞧陳二順有些不自在,以為他是在兄嫂面前拘謹,就直接說了,「叫二弟來,是有事想跟二弟打聽。」
陳二順忙道,「大哥大嫂只管問。」
褚韶華就問了,褚韶華與陳二順打聽的是白家老太太、太太都是什麼出身。陳二順不敢直視褚韶華軟花嬌玉一般的臉龐,只管盯著小炕桌兒上的煤油燈,定一定神,方開口道,「我與白廳長小夫人的哥哥認識,聽說白太太是白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要說出身,也是大戶人家,白老太太是湖南人,聽說與左宗棠大人還是兩姨表兄妹。白家以前是做官人家,後來皇帝遜位,這些官宦人家就不如北洋這些人吃香了。白廳長是往日本留學回來,聽說極得大總統器重,這幾年升到了廳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