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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7:45 作者: 蘇格蘭折耳貓
    去年母親得了腦血栓,下肢全部癱瘓,一隻手也不利索。她回來的那一天,看到母親癱坐在chuáng上,卻努力對她微笑的樣子,潸然淚下。她已經習慣一直一個人在外面了,定期與母親通電話,無論是在C市還是在B市,她都會說自己很好,很喜歡這裡。那天的母親聽了總會柔柔一笑,告訴她,她也是一切都好,讓她安心工作。

    其實她騙了母親,她一點兒也不喜歡C市,C市的夏天每年能熱的人脫掉一層皮,她來C市那麼多年,卻依舊不習慣這裡的天氣。她喜歡瀋陽,那裡的夏天不太熱,她可以過得毫無顧忌。而在C市,她隨便動一動都要出一身汗,衣服一被浸濕,就黏黏的很難受。

    母親也騙了她,患了這樣重的病,卻告訴女兒,她很好。識破謊言的那一刻,她趴在母親的膝頭,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這些淚水她自己都不知道忍了多久了,直到這一刻落下來,她才驚覺,原來她還會哭。

    初回來的那幾天,她不怎麼說話,每日裡除了照顧母親,就是坐在一旁發呆。等到過了幾天,她才終於可以開口跟母親談談那段在C市的生活。

    她告訴母親,其實她很不習慣C市的生活,曾經有很多次想要偷偷跑回來瀋陽,可是因為怕她擔心,就只要咬著牙堅持在那裡。

    她說她不喜歡C市的菜系,那裡的菜甜甜的辣辣的,每次她的胃都備受折磨。她又講到自己的學習,這是她不多的可以值得驕傲的地方,在高中的時候每年可以拿到獎學金,而在大學,則更是女學員中的翹楚。

    「教官說,如果我表現好的話,說不到可以到西點軍校去深造。哈哈哈。」此刻的她笑得像一個向母親撒嬌的小女兒,笑意盛滿了整張臉,看得母親也跟著她笑了起來。

    母親終於倦了,躺在chuáng上休息了,她也終於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望著窗外漸黑的天色,周身湧上來一股冷意。幸而母親睡著了,不然,她記憶中那點兒可憐的美好細節,就快要說完了。

    剩下的都該是些什麼呢?她努力回憶。

    高中的時候她坐在林珂的前面,林珂人長得漂亮,卻不愛學習,每次到了jiāo作業的時候總是會在她肩膀一拍,借作業來抄,這種一到夏天就炙熱的感觸讓她有些反感,她扭過頭去,總能看見林珂一張笑意盎然的臉,她總是說:「時雨,作業借我看一下,淮寧他不給我看。」

    她說的時候嘴巴總愛微微撅著,語氣有些抱怨,看在她眼裡有些扎眼,不過她總能很快收斂了自己的qíng緒,讓自己微笑地轉過身去,把作業遞給她。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她,只是因為這個女孩子與一個人有太多的jiāo集,她只有站在她身邊,才能與他說上話。這個人,就是顧淮寧。

    林珂總是在顧淮寧的眼皮子底下抄作業,一旦被發現,顧班長就會二話不說的沒收作業,把作業還給她的時候次次都不忘叮囑她,下次不要再借給林珂抄。她每次都答應,卻又次次都反悔。因為她捨不得,她僅有的與他說話的機會,恐怕就剩下這些了,所以她捨不得放棄任何一次。

    高中學業很緊,但是學校還是堅持每周為住宿生放一次電影,每次她都會窩在宿舍里做習題背單詞,僅有的一次她被舍友拉去禮堂看了一部名為《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的電影,禮堂里人影嘈雜,她看得有些昏昏yù睡,無奈舍友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動qíng時刻還落下幾滴淚,直到一陣悲切的音樂響起,她恍惚間,聽見電影的旁白傳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所察覺的愛qíng,因為這種愛qíng不抱希望,低聲下氣。這和成年女人那種yù火炙烈,不知不覺中貪求無厭的愛qíng完全不同。只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熱qíng集聚起來。我毫無閱歷,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像跌進一個深淵。從那一秒鐘起,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人----就是你」

    屏幕上的聲音落下,電影終場,人群漸漸散去,獨留她一個人坐在那裡,淚流滿面。

    番外4·鬼迷心竅--陸承汶篇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避免。

    早晨七點半,男人跨步走進報社,開始一天的工作。

    秘書小許一邊叼著牛奶包一邊在電腦上啪啪地敲著文件,眼皮一掀,看見進門的男人有些詫異。

    「BOSS,這麼早?」

    男人嘴唇微勾,似是在微笑。

    他的作息時間一直很規律,所以才被昨晚的失眠弄得束手無策,早晨索xing早起晨跑,早早地來上班。

    拉開椅子按開電腦,按照慣例瀏覽郵箱。有幾封來自工程學導師的郵件,這個老頭子總是對他的工作選擇有微詞,時不時地還會用幾個實驗難題來正式地表達自己的抗議,每次他總是笑笑,然後耐心地應付著老師的發難,弄得老頭子沒轍。

    再將滑鼠下拉,又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和那三個熟悉的字----辭職信。

    他閉了閉眸,靠在椅子上。這個時候疲憊忽然而至,額角開始隱隱地抽痛,他有些煩躁。

    這封辭職信躺在他的郵箱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個女人消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雜誌社開辦以來,她是第一個辭職信還沒批就不來上班的人,有點兒不顧一切的味道,印象中的她,不是這麼果敢的人----

    思及此,男人微微有些怔忪,思緒便輕而易舉地邁回到了三年前。

    彼時的他正值畢業,因為優異的成績倫敦幾家公司已經向他拋來了橄欖枝,其中不乏有他想要進一步去接洽的,只是正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來自布里斯托人文藝術學院終身教授的郵件以及普立茲獎委員會的賀電----他參與編寫的美國歷史作品獲得了普立茲獎的創作獎。

    一下子整個學校因為這個獎項而沸騰,本身低調的他,因為這個而成為學校的明星,他一時不免有些頭疼。國內有不少雜誌社聞訊發來了就職邀請,一時間選擇成了兩年的境地。如果要繼續與他專業相關的工作,那留在英國。如果接受了國內雜誌社的邀請,必然就要回國。為此他遠在中國的父親特意致電,希望他能夠認真考慮。

    就在他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布里斯托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氣球節,他的室友早早地出去狂歡,唯獨他一個人,在臨近傍晚的時候,才緩緩踏入埃文河。那一天整個布里斯托的上空都是絢爛多彩的,天空中有許多色彩繽紛的熱氣球,還有一些小氣球,它們連帶著五顏六色的紙帶,上面寫滿了願望。

    不熟悉的人接踵而過,到處都是擁有深藍色,淺藍色或者灰色瞳仁的人群,他放眼望去,異國他鄉的感覺體會的最為透徹。

    忽然有一個小小的紫色氣球飄落在他的腳下,他俯身撿起,不經意間看見下面繫著的紙帶,稍稍驚訝了一瞬間,因為紙帶上的願望,是用中文寫成的「希望上帝保佑我的一家。外婆,爸爸和媽媽。」

    他笑了,真是一個質樸的願望。多少人假著願望之名向上帝大開獅口,雖然知道最終不太可能實現,卻總是抱著美好的期望。難道,這個人也是這樣認為的麼?

    「抱歉,這是我的氣球,因為沒有抓穩所以飄落了。」

    一道甜美的女低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標準的倫敦腔,他側目望去,一個女孩兒正眼眸含笑的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光讓他的眼睛微微眨了眨,一時間認定這個女孩兒是中國人。

    她穿著白色的T恤,低腰的仔褲,微卷的長髮隨意扎了起來,整個人透著一股子慵懶,但是眼眸中的笑意確實清晰可見的,嘴角微微一彎,笑容綻放。他良久的凝視讓面前這個女孩兒面露疑色,耳根泛上來一點點紅色,他笑了笑,將手中的氣球遞還了回去「希望你的願望能夠實現。」

    一字一頓,標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女孩兒先是愣了一愣,結果氣球之後又是甜美的一笑。

    「謝謝。」

    ----

    經過一周的思考,他決定回國。他的導師替他惋惜,他淺淺一笑,將行李託運之後準備開車去倫敦。

    車子駛到校門口,他放慢了速度,視線不經意地一轉,在某一處停頓下來。還沒細想,嘴角已經微微彎起,他們又見面了。

    她提著行李箱,有些笨拙地向前走去,看樣子她不是很應付得來,於是他將車子停好,穩穩地向她走去。

    「你好」他用中文向她打招呼。

    女孩兒回過頭來,看到他時不由得一愣。他也是一愣,因為面前這個女孩兒的眼眶微紅。

    沉吟片刻,他決定不過問,只是指了指她的行李箱,問道,「需要幫忙麼?」

    女孩兒依舊怔怔地看著他,沒過多久,眼淚便啪嗒啪嗒地落下。長發柔柔地垂下,淚水打濕她的手背,她哭得很壓抑,整張臉因為這種壓抑而泛著些微粉紅。此刻他有一種不合適的想法,他覺得她哭泣的樣子很美麗。

    轉念,他微笑。這樣子是很美麗,但是她不能再哭了。

    「你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後來他載著她到希斯羅機場,她是準備回國的,而他因為要轉飛巴黎去看望一位朋友,無法同行,只好道謝過後分道揚鑣。

    進安檢門的時候他偏頭回望了一下,這個動作對於他是不甚熟悉的,他曾經的一個室友讀心理學,告訴他,這種qíng況很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你留戀了。

    他當時笑著不置一詞,而室友卻繼續說,你可以嘗試著把這種感覺發展下去,說不定什麼時候會變成愛戀。

    愛戀。他笑得更無所謂,可是這種無所謂在歸國兩年之後再次遇見她的時候,變得有些滑稽。

    為此他大早上撥電話給遠在倫敦的心理學室友,不顧那邊凌晨一點鐘的時間,只為了詢問一句話,「或許,發展下去真的會變成愛戀?」

    而被打攪了睡眠的室友,只回復了他一個詞:「Nonsense.」

    他也笑著搖了搖頭,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qíng,或許真的是鬼迷心竅了。

    ----

    後來他去中國傳媒大學演講,認識了國內許多朝氣蓬勃的大學生,許多人仰慕PIONEER的威名,準備畢業之後去那裡工作,他笑笑,給予他們鼓勵,卻並不給用於他們承諾世界上有許多機會是靠自己把握的,抓不住,就只能看它溜走。

    回國之後她出乎意料地結了婚,向他請年假的時候滿臉的小心翼翼忽然就讓他想起來兩年前埃文河畔的她,同樣的眼神讓他有些恍惚。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失控和煩亂,所以他臉色並不是很好的答應了她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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