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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7:32 作者: 一喜
    如果眼神可是殺人,只怕程今夕早已在她如熔爐般的眼睛裡被吞噬了無數次。只可惜,現在的傅雲姿只能躺在那裡,如同擱在砧板上的任人宰割的魚ròu,只能奮起那最後的掙扎。

    「你瘋了。」

    「是,我是瘋了!是被你們bī瘋的……傅雲笙從小處處壓我一頭……要星星不給月亮,大家都喜歡她……連淮南哥也喜歡……她是傅家的大小姐,她媽媽是原配,是大房……而我媽,只是個見不得人的小老婆,天天只會戳著我的脊梁骨罵我不爭氣,沒出息不知道爭寵,什麼都不如傅雲笙……再好有屁用,結果還不是被人**了,還壞了qiángjian犯的兒子……這樣的殘花敗柳怎麼配得上淮南哥,嗯?所以我就跟她說,像你這樣的人要是成了淮南哥的妻子只會是他的污點,讓人指指戳戳,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哈,沒想到那傻子真的去死了……」

    程今夕不可置信,「她是你姐姐!」

    「姐姐!哈……姐姐……姐……姐……我哪有什麼姐姐……姐……姐……那個白痴是我姐姐……也只有她那麼蠢……會把我當成妹妹……姐……姐」傅雲姿歇斯底里,罵出了眼淚。那些咸澀的液體浸染在模糊的血ròu上,只是顯得更加恐怖猙獰,她不停地笑,笑了哭,哭了笑……撕心裂肺的聲音從病房一直蔓延到走廊的盡頭,回音不止……

    ……

    那日的畫面,程今夕很久很久都無法忘記。

    重燒傷科里傅雲姿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即使被紗布包裹著,luǒ露出來的部分依舊血ròu模糊地淌著感染後流出膿水,仿佛皮開ròu綻地從表面一直潰爛到了五臟六腑。

    在很多年後,那張臉還是會偶然地出現在她的夢靨中,口口聲聲要她生要她死。

    那個女人,落魄成那樣,活死人似的躺在病chuáng上動彈不得,要死不活,哪怕人生盡毀,心心念念得仍舊是讓她不得好過。

    程今夕不明白,究竟是有多麼深的執念,才會讓一個人不管不顧地為了另一個人豁出所有卻傷害無辜的人,甚至要人xing命。

    程今夕愛得那麼深,她的身體內始終缺乏了瘋狂的因子,糾結、隱忍,即使偏執到撕心裂肺也不會輕易釋放。

    所以她想像不出傅雲姿這種濃烈到幾乎可以將自己和所有焚燒成灰燼的感qíng究竟從何而生。

    因為一份毫無指望的愛,就可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滿手鮮血地去愛一個人,她是一個膽小鬼,承受不起那樣的感qíng。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或者,也許真的只有像陸晉言這樣的人,才能理解傅雲姿的這份瘋狂,因為也許在某一刻,他是能夠感同身受的,愛一個人愛到希望他一無所有,身邊只有自己一個人。

    於是,他的一把火燒gān淨傅雲姿所有的指望,也燒gān淨他和段從還有她之間的過往。前塵往事,都需要做個了斷,他願意放手,做那個背負罪孽的人。

    ……

    顧淮南在廚房做菜,頂燈橘huáng的暖光和窗外低垂的夕陽jiāo融在一起,落在白色的居家服上,淡金色的浮光氤氳全身,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在安詳的光圈之中。

    案板上,素白的指間明晃晃的刀刃飛快掠過,好像琴師十指最炫麗的舞蹈。顧淮南切的飛快,碧綠的huáng瓜和鮮紅的番茄須臾間綻開了花,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神qíng專注地仿佛用眼神安撫著心愛的姑娘。

    「小橋。」顧淮南頭也不抬,還未說其他,剛伸出手,鹽罐子便心有靈犀地遞到了手心。程今夕大腹便便,挺著大肚子靠在一遍笑得眉眼彎彎,「顧淮南,你長胖了吧。」

    「有嗎?」顧淮南放下菜刀,擦了把手,掐著腰就丈量了起來。量了半晌,無辜地眨巴眼,「沒有吧。」

    程今夕嘿嘿一笑,「來,我來給你量。」她乖乖巧巧地地面對面摟著過去,手臂將將合攏,眯著眼在他懷裡小狗似的蹭了又蹭,才一副饜足後一本滿足的樣子,撅嘴嘟囔,「你看,腰粗了那麼多,抱不過來了啦。」

    「明明是你自己肚子又大了一圈,壞丫頭。」顧淮南揉揉她頭髮,哭笑不得。

    「才不是好不好,你看你這肚子,都長膘啦……吃了我多少好東西啊……」程今夕翻個白眼,哼唧著耍賴,膩在顧淮南懷裡半天,知道灶上鍋里的水都嗤嗤地沸騰了都不肯出來。

    顧淮南拿她沒辦法,騰出一隻手關了煤氣灶,另一隻手還是緊緊摟著。少了沸水撲騰的聲音,廚房裡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日暮四合,日落熔金。夕陽變成了濃郁的紫金色。蒙在顧淮南的眼睛上,黑森林的睫毛在紫光中遮遮掩掩著眼中的光,卻仿佛平添了一絲妖嬈的魅惑。

    程今夕愣愣地有些看痴了,仿佛一剎如夢,她鼓起的肚子頂著顧淮南的小腹,仿佛彼此的生命聯接在了一起,寶寶偶爾的胎動讓顧淮南總是猶如第一次碰觸到時那般驚喜,這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卻是他第一次知道生命中原來還有那麼全新而珍貴的存在。

    為此,他總是覺得歉疚,內心自責到無法釋懷。他不能無視自己曾經作為一個父親對於女兒的虧欠,儘管那時候她還那么小,可她已經是個完整而有意識的生命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還來不及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父親的時候,他卻失去了她……

    「顧淮南,我沒有怪你……」顧淮南低垂著眼,唇角輕勾著,眼底卻滲透出一絲黯然的傷痛。程今夕心裡一疼,卻無法給他更多的安慰。

    她知道顧淮南在想什麼,那是他心裡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結,也是她心中的傷疤。

    或許她曾經的確怨恨過,可是現在她卻無法開口責怪他,他們兩個都有錯,可同樣的,他們兩個都是無辜的,沒有人不為過去後悔,可沒有人能預見未來,沒有人希望悲劇發生,可悲劇發生的時候人們往往都失去了抵禦的力量。

    程今夕只能不停地握住顧淮南的手,不停地施予他擁抱,仿佛在彼此相貼的溫暖中就能給予對方更多的勇氣,也同樣給予自己更多原諒。

    每個人都會因為自己的決定而付出代價,老天自由安排。

    「寶寶告訴我,她也沒有怪你。」任由顧淮南將她摟得更緊,程今夕輕輕撫摸他的脊背,眼睛很濕,可是她卻不想哭,現在的幸福已經夠多了,即使有過遺憾,這樣彌足珍貴的幸福也已經足夠償還。「她跟我一樣,是那麼那麼愛你……那麼,不捨得你難過……」

    顧淮南胸口滯澀,卻無法言說,「是我的錯,是我不夠好,如果不是……」

    「不,你很好……你看,她現在不是回來了嗎……她沒有怨你,她只是有些小姑娘的脾氣……可是她知道,爸爸很愛她……」程今夕打斷他,用力咧著嘴笑。手臂勾著他的脖子,額頭抵著他的額頭,鼻尖抵著鼻尖,她輕吻他的唇角,溫軟而甜蜜的嘴唇,猶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離,「失去,或許是為了更好的重生,從你回到我身邊的那一刻……我開始相信老天是公平的,他會給我們最好的安排。」

    「給了你那麼多的傷,你卻還是因為回到我身邊而慶幸,而我,卻無法用那些傷害過你的方式去回饋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你還覺得值得嗎?不會……後悔嗎?」顧淮南笑容苦澀。在B城,世人都道他手眼通天,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連心愛之人所受的委屈都不能原原本本的討要回來……她失去了他們的孩子,她痛,他跟她一樣痛。可是那兩個人,那兩個可惡的兇手……

    一個已經遭受到了報應,生不如死。而另一個,卻是他的母親……雖是談不上多麼親厚的母子關係,可母親畢竟是母親,生他養他,讓他如何能夠放下仁義親手手刃……

    「顧淮南,我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會高尚地以德報怨……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每一個我都記得,」程今夕的吻從嘴角滑到臉頰,接著是眉心,溫柔到無以復加,一路吻,所到之處仿佛一路種滿了明媚的鮮花,「可是我不想恨,也不想報復了,無關那些人是誰,是什麼身份……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已經錯過了太久。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想把時間都留給你,留給孩子,留給我愛的人……我不是不記得那些疼,只是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

    「你看,你都有白頭髮了,」她輕輕摸著顧淮南的鬢角,笑了笑,「以前你都沒有。」

    「我都三十七了,再過兩年就四十了,有也正常。」顧淮南也跟著笑。他還是那麼好看的男人,眉目如畫,溫潤如玉。仿佛時光在他身上停擺,容顏被歲月善待。

    「如果你能活到一百歲,那麼我們就還有六十年。所以你看,我們真的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làng費在其他人身上了……」摸著摸著,一眨眼,眼淚就掉了下來,「顧淮南,我要跟你白頭偕老,只有我跟你……」

    「小橋,」顧淮南寵溺地抓住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只覺得她手心裡的太陽仿佛要將他的皮膚都燃燒,「為什麼你總是要說光所有的qíng話……」

    「這輩子總要讓你欠著我些什麼,記得下輩子找到我,要還的。」

    「要是找不到呢。」顧淮南親親她的眼睛。程今夕聽話地閉眼。

    「會找到呢,喝了孟婆湯都能找到。刻骨銘心,骨頭上、心上、靈魂里都是你的名字,下輩子你也賴不掉。」

    「嗯,不會賴。」

    程今夕不滿,「該說你愛我。」

    「我愛你。」

    「哼,這麼敷衍。」

    「我愛你。」

    「……」

    「我愛你。」顧淮南不厭其煩。

    「我愛你。」

    「知道了啦。」

    「我愛你……」某人撒嬌似的蹭蹭。

    「……你好煩。」

    「我愛你。」

    「欸,我也愛你。」

    「嗯。」

    「嗯什麼啦!」

    「我會一直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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