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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7:32 作者: 一喜
    可並不是真的一切如昔。程今夕知道,從自己試圖粉飾太平的那天起,她就回不去了。

    他們,都回不去了。

    這個世界真的有冥冥之中註定的事qíng,就好像她無力預測將來所要發生的事,更無力更改歷史。

    三年前段天霖突然暈倒在公司,緊急送醫之後被確診為白血病。若不能儘快移植骨髓,恐怕時日無多。幾乎段家所有的人都到醫院做了骨髓配對。可誰都沒想到,唯一匹配的卻是這個與之毫無血緣關係,段天霖名義上的繼女。

    移植手術十分成功,段天霖得以平安無事。可她心中的疑慮卻日益加深。骨髓配對機率只有十萬分之二,而她知道,這絕不僅僅是用概率可以解釋的問題。

    最終,段從不得已告訴了她事qíng的真相。

    那是一個十分久遠且十分綿長的故事,充斥著爛俗小說里各種狗血而晦澀的橋段,甚至有悖與她二十多年來的認知。

    她還記得那時段從敘述時蹙著眉目愁腸百結的模樣,他的敘述並不流暢,起碼前半段是,因為那一樣是他所不熟知也從未經歷過的故事。

    ……

    程今夕的母親童雅蘭出生在B城的一戶書香世家,家中父母皆是教書育人的先生,門楣不高,卻因為桃李滿天下,從未被人小瞧。

    十七歲那年一次偶然的邂逅,qíng竇初開的童雅蘭結識了青年才俊段天霖。一個溫文儒雅、風姿卓越,一個溫柔如水、美麗嬌柔。男女之間的吸引往往是沒有緣由,卻又十分絕對的事。

    你退我便進,一來一去不肖多時,兩人就生了qíng愫。愛意來得洶湧如cháo,如同每一對相愛的qíng侶一樣,愛qíng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痴痴纏纏,恨不能沒日沒夜地粘在一塊。

    鬱郁chūn風度玉門,偷趁雲雨種孽根。爭教人前瞞得住,珠胎暗結已孕身。那個年代,未婚先孕乃為俗世所不容,可童雅蘭已然qíng根深種,無所顧忌,滿心綢繆得都是如何與qíng郎長相廝守。

    童雅蘭滿心歡喜地熬了半年,可等來得卻不是段天霖許她的一紙婚書,而是一道晴天霹靂----段天霖原是B城大戶段家的少東,早年便已成婚,妻子是李氏船業董事長的長女李悅,兩人育有一個三歲的兒子。

    原來,這個男人的每一句qíng話都是假話。

    可有的時候,男人的甜言蜜語和女人的心慈手軟成正比,即使聰慧如童雅蘭,依舊敵不過qíng人的柔qíng蜜意和山盟海誓。

    家族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聯姻只是一種鞏固權力的手段,無關愛qíng,甚至無關qíng愛。這是段天霖一再對童雅蘭重複的。

    他甚至不惜將段家的秘密,將他的秘密告訴了她,以求她一點不忍之心----李悅與人暗度陳倉多年,段從不是他的親生子。他之所以不戳破,是因為段李兩家尚不能分隔的利益關係。

    這是豪門世家的不得不為的無可奈何。

    他騙了她,她恨他,卻也放不下他。

    段天霖說他此生愛得只有她一個。童雅蘭相信了。不是她真的愚蠢,只是因為愛,她寧願切斷自己的所有退路,放手一搏。

    然而,童家容不下這樣傷風敗俗的女兒,段家,也一樣容不下。有qíng飲水飽,童雅蘭就是抱著這樣的決心生下了女兒,一大一小兩個人,窩在段天霖為她搭建的金屋內,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那是段天霖第一個女兒,一個白玉無瑕的孩子。段天霖百般寵愛,給她取名:錦璽。

    錦璽從小就很聽話,不吵不鬧,也不愛哭。可因為先天心臟病身體一直孱弱,無法跟正常的孩子一樣遊戲玩耍。童雅蘭知道,從她選擇這種不能見天日的生活開始,她,以及她的女兒,就已經失去了成為正常人的資格。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無名無分,皆是咎由自取。童亞蘭懂,就連錦璽也懂。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五年,段天霖來小屋的日子越來越少。童雅蘭不知不覺就習慣了為他尋找各種藉口----他很忙。公司的事,家族的事,都足矣讓他焦頭爛額。

    也就是在第五年,童雅蘭得知自己又一次懷孕了。那日她滿懷欣喜來到段天霖的公司,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之分享這份喜悅。

    然而沒想到的是,人生再一次與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坐在段氏大樓對面的咖啡館裡,透過擦拭得不染纖塵的落地窗,看到段天霖摟著一個美艷無比的女人,舉止親昵地步入段氏大門。

    那女人的一顰一笑都是那麼張牙舞爪,她半個身子都窩在段天霖的懷中,眼角明媚的笑意仿佛chūn日灼灼綻放的桃花,很美,很熱烈。

    那個女人,並不是他的妻子。

    童雅蘭從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面目。原本清秀五官甚至算不上多好看,日久天長,更是被生活打磨得面目全非。

    蒼白的,與那女子嬌美的面孔形成了清晰的對比。

    有時候堅定只需要一秒鐘,懷疑也是一樣。

    一秒鐘,足矣全盤否定過往。童雅蘭的人生中,因為對於愛,對於心愛之人的溫柔,曾經生出過黑與白之間的灰色地帶。她願意為了那個人隱忍、等待,她願意為了一顆熱騰騰跳動的真心都接受世人鄙夷的目光。

    因為那時候她相信,即使她站在全世界的背面,即使世間所有的yīn暗都籠罩住了她。依舊還是會有那麼一個人,代表著光明,代表著希望和愛,守護著她,照亮她,在她即將被黑暗和痛苦淹沒的時候伸手拉她一把,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會是值得的。

    因為那時候她相信愛。相信真的會有那麼一個人,是因為等待她,是因為被等待,而出現在這個世上。

    可是,如今她卻發現,原來那僅僅只是一個謊言。原來曾經以為的天長地久不過是海市蜃樓,原來她並不是不能被取代、在他的眼裡與別的女人也並無不同。

    當信仰的世界全然崩塌,她因為他失去了所有,甚至失去了自己……那麼,她還能剩下什麼?

    童雅蘭逃跑一樣地離開了那裡,磕磕絆絆,淚水決堤。可是眼淚在真相面前,是那麼不值一提,沒有誰,會為了你的眼淚而對你仁慈一點,尤其是命運。

    最終,童雅蘭留下了年幼的女兒,懷著身孕默默離開了這個曾經給她幸福,之後卻又奪走她一切的城市。

    她無力照顧患病的孩子,但她相信,段家可以,段天霖即使不是那麼好的一個男人,但起碼,他會善待她的錦璽。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兵荒馬亂(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兵荒馬亂(三)

    一個身懷六甲卻孤身一人的女子在異鄉漂泊,心灰意冷,何其艱難。

    N城是個江南的水鄉,那裡的人們寧靜淳樸,無論男女,都如同五月的河水般柔軟。程青山是N城邊緣上一個小鎮裡的木匠,因為太過老實和木訥,到了適婚年齡也一直未曾娶妻。

    那日,他跟過往的每一天一樣,坐在鎮子口東邊的大榕樹下坐做木活,樹蔭遮天蔽日擋住了炎炎酷暑。樹葉婆娑,蟬鳴不斷。

    在蒸騰的熱氣中,程青山看見了一雙明亮卻憂傷的眼睛。從此,便再也沒有忘記。

    命中注定,程青山遇到了童雅蘭。

    刻骨銘心的愛qíng,可遇而不可求。有的人窮其一生都遇不到,有的人,遇到過一次,便覆水難收。如果說,段天霖是童雅蘭的曾經滄海,那麼,在歷經滄海之後,程青山就成了童雅蘭的相濡以沫。

    那不是愛。

    童雅蘭總是對程青山說,那並不是愛。她不能欺騙一個對她滿懷善意的人,因為愛是不能假裝的qíng感,即使是善意的謊言。

    男人聞言後只是撓著頭,憨笑著,一臉傻氣。他說,沒關係,那我們就過日子,我會照顧你跟孩子。

    童雅蘭妥協了,她承認自己是自私的,她不願意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再一次受到世人的白眼。她不再相信愛qíng,但她想有個安穩的庇護。

    這是一個不善言辭的男人,這是一個不夠細心卻滿懷真心的男人。程青山的世界裡沒有風花雪月,她也永遠都學不會甜言蜜語。

    與其說他們是夫妻,不如說他們更像是在一個屋檐下搭夥過日子的夥伴。程家老宅並不大,家裡除了程青山外,一個人都沒有。每到雨天,屋子裡就會瀰漫著陳年腐敗的味道,破舊不堪的屋檐和門板會在每一個狂風bào雨中搖搖yù墜,吱嘎作響。

    可那卻是一個家。

    他們一個住東屋,一個住西屋,各自安好。相敬如賓,是程青山對童雅蘭的承諾。

    早晨出活前的親手熬煮的熱粥,偶爾下工時帶回來的熱騰騰的燒餅、噴香的蘇ròu,親手打磨的首飾盒,病中時候chuáng榻前的寸步不離,偶爾落淚時為她擦拭的粗糙指腹……還有很多她記不清的小事。

    這些,都是程青山給予她的,細微到不值一提卻無法忽視的溫柔。

    童雅蘭時常會想,為什麼程青山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傾囊相付,為什麼那個人會是她。她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隔壁的王嬸跟她嘮嗑時說了一番話,才讓她知曉了一切。

    程青山父親早逝,母親也在他兒時改嫁到遠方,他沒有親人,沒有兄弟。二十多年來,只有父親死後留下的這座孤零零的老宅陪伴他。他的童年,青年,壯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

    孤獨是會讓人漸漸習慣的毒藥,積鬱越久,就越濃重。可即使習慣了,依舊也會渴望,就像在黑暗中浸yín多年的人,仍然會渴望陽光一樣。

    程青山想要一個家人。

    那麼,兩個同樣無依無靠的相互依靠,或許就會是長久而不被輕易擊碎的溫暖吧。

    程小橋出生的時候是在秋天。

    一陣嬰兒洪亮的啼哭聲打破了小鎮的寧靜的午後。醫院裡的楓樹熱qíng如火,那是個很好的日子,陽光明媚得正好,一切都正好。

    病房的窗口望下去就能看到一座石橋,橋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好像上天恩賜下來的寶石。童雅蘭說,那就叫小橋吧。聽著喚著不嬌貴,好養活。

    程青山顯然還沉浸在得女的歡喜中,愣了愣,猶豫著問,姓什麼?

    童雅蘭看著他笑容還未收斂的傻樣,說,當然姓程。

    程青山這才放下心,徹底地開懷了。沒錯,當然姓程,這就是他的女兒。

    那幾乎是童雅蘭這輩子最平淡卻最安寧的時光,也是程青山最幸福的時光。

    ……

    可如果以為故事的最終會是一家三口平靜快樂地生活,未免太過天真。幸福的背後往往會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再窺探,像一條蛇,在你最鬆懈地時候咬住你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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