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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7:32 作者: 一喜
    八個月的孩子,若是生下來,也是能活的。八個月的孩子,已經不會開口,也已經會痛了。

    她只要一閉眼,就能聽到寶寶對她喊疼。

    她說,「媽媽,你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不救?

    程今夕臉色縞素,甚為嚇人。她混沌得猶如脫離世事,對周遭環境的異動渾然未覺。直到她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已經扼上了傅雲姿的脖子,她才覺醒過來。

    可她並不打算放手。

    她眼睜睜看著傅雲姿因為窒息而憋紅了臉,痛苦掙扎的模樣讓她徒生快意。就腳上一連被傅雲姿踹了好幾腳,也不覺疼。

    因為心裡太疼了,怎麼也撫不平的疼。

    「你想死?」程今夕打量她,眉目間全然是踐踏螻蟻的桀驁,以及碾壓生命的冷漠,「只可惜,你的命,一點都不值錢。」

    她的指骨一寸寸收緊,多年的鍛鍊及時高qiáng度的工作使她的力量都優於其他女xing。她只加重了一點點力氣,便扼得傅雲姿一陣劇烈的咳嗽。

    口腔中全然是毛細血管破裂後咸澀如鐵鏽的血腥味,傅雲姿被喉嚨上的劇痛和鋪天蓋地的恐懼扼得喘不過氣。

    傅雲姿真的害怕了。因為那一刻,她在程今夕的眼中看到了絕望的眼淚,還有濃稠的殺意。

    她是真的想要她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兵荒馬亂(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兵荒馬亂(一)

    那日從餐廳出來後,程今夕失去了一小段記憶。

    腦子像是經歷了一場兵荒馬亂的洗劫。她只依稀記得是顧淮南從她手中救下了傅雲姿。傅雲資依在他懷裡哭得梨花帶雨,他輕手輕腳地安撫她受驚失措的qíng緒,冷凝的表qíng如同最堅硬的冰川。

    那是極致的對比。顧淮南是在任何時候都能溫柔對待別人的人,程今夕卻看不透他當時表qíng下的不滿究竟是對於誰。

    而顧淮南對她說的話,程今夕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又或者,也不是真的想不起來。只是不願意想起來。

    顧淮南yù言又止地的樣子輕輕地刻在了程今夕的心上,他眉頭皺出淺淺的川字,唇瓣輕抿成好看的弧度。她必須承認,她的心上已經有太多他的痕跡,滿滿當當地占著位,要找很久才能找到空的地方。

    程今夕開始習慣xing地發呆,沒日沒夜。厚重的窗簾遮天蔽日,外面是普照的陽光,裡面是被寂寥剪碎的光yīn。她就像一隻蠶蛹一樣地將自己蜷縮起來,靠著牆角,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尋找到丁點微弱的安全感。

    屋內和屋外,儼然被隔開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程今夕已經沒有辦法正常的工作,甚至沒有辦法正常的與人jiāo流。她在忌憚別人的詢問,還有那些充滿關心的眼神。

    一夕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經歷了那場災難後的她,也是這樣,將自己包裹進一個堅硬的殼裡,自我封閉起來,別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

    心理醫生對這種不聽話不配合的病人束手無策。qiáng制xing地用藥或許能解燃眉之急,可日久天長,最終卻只能換來更深層的抵抗。

    就連伊伊……都沒有辦法讓她開口說更多的話。

    遙遠而刻骨的恐懼感再次襲上段從的心頭----那種幾乎就要失去她的恐懼感。段從覺得自己對於這種深刻的恐懼無能為力。他們是親人,卻沒有血緣的牽繫,他們是親人,而他卻曾經傷過她。他沒有資格去救贖她,因為他連自己都從未得到過救贖。

    如果連伊伊都再不能治癒她……究竟還有誰可以?

    段從想,或許陸晉言說對了一句話。當年創傷之後所有人都規避了那段往事,對她的傷絕口不提,以為這樣就能相安無事。這其實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別人只當她會慢慢遺忘,而她自己其實從未放過自己。看似如正常人般生活,其實早就積怨已深,病入膏肓。只差一個臨界點,便能讓她全盤崩潰。

    而那個臨界點,是傅雲姿,也是顧淮南。

    顧淮南就像一味無解的毒藥,滲入程今夕的骨髓中,歲歲年年,病入膏肓。

    段從覺得自己不得不妥協,如果顧淮南能夠醫好今夕的病,如果任何一個人都治癒她,只要有那樣一個人出現……或者,他就能夠死心放手,對過往一切都既往不咎。

    可是……

    「今昔現在的qíng況……」段從與穿著白大褂的男子面對面坐在客廳中央,極力壓抑的聲音gān澀而低啞。他擰著眉頭,臉色透著說不出的晦暗,褪去了叱吒商海的桀驁和風華後儼然一個普通的俗世男子。

    對面沙發上的男人似乎也並不比他輕鬆,嚴苛地說來程今夕的狀態並不算好,卻也不是十分棘手的病人。之所以覺得難辦,也只是因為她的身份特殊而已。

    相比如今渾渾噩噩的程今夕,更讓他擔心面前這個一直無往不利,現下卻無比脆弱的男人。

    林浩和段從兩人原是舊jiāo,好友失態的樣子他並不是沒有見過,只是極少如此凝重。而似乎每一次的失態,都是因為那一對姐妹。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坦然接受接二連三的失去。哪怕qiáng大如段從。

    「實話說,不怎麼好。」林浩無心隱瞞,實話實說,「段從,我想你應該知道,如果一個病人從潛意識裡牴觸治療,抗拒被醫治,哪怕再好的醫生和藥物其實都只是徒勞。」

    「是因為顧淮南?」

    林浩淡淡說,「也不全是。」

    段從沉默了一下,半晌後恍然覺得指尖乍疼,才察覺香菸已經燃到頭,他悵然道,「……那就是當年……或者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是,他不該騙她,不該以為那是理所當然,更不該與段家láng狽為jian隱瞞她的身世。

    段從的嘆息聲很輕,卻很綿長,他的眼底全然是破碎的微光,讓人心驚地從瞳孔的裂fèng中一點點滲透出來。

    如果不是當年他的自私妄為,或者現在一切都會不一樣。他知道自己做錯了,那樣自以為保護地將一個的隱藏起來,到最後,傷她最重的,卻也是她一直依仗的家人。

    她面上雖是全盤接受,亦並無怪罪之意。可將心比心,若是有人生生地瞞了她二十多年,他焉能輕而易舉的接受?

    「那是你們的家事……」林浩yù言又止,頓了幾秒,目光灼灼地看他,「段從,你我相jiāo多年,但是這是你段家的家務事,我本不該置喙……可有一點你我必須告訴你,但凡世間事皆是有因有果的。自從今夕知道了那些事之後,她心裏面一直都在自我否定……我的意思是,她不相信自己會被愛,值得被愛……」

    不相信自己會被愛,值得被愛。

    段從有些錯愕地看著林浩,囁喏了下唇,最終哽著說不出什麼。原來,他與他所憎惡的人都一樣,也是殘忍的劊子手,親手摧毀了她的愛跟希望。

    遑論愛人呢?他根本不配愛她。

    「或許你們還是應該好好地再談一次,心病還需心藥醫,無論是顧淮南還是段家,甚至是你,都是今夕的癥結所在。」林浩有些唏噓。

    其實他想對段從說,他的心病並不比程今夕輕,可是想了想,猶豫再三之後終究是沒說。

    段從比誰都了解他自己,他不願意面對的東西,他深深藏在心底的東西,他自己都知道。有的人生來固執,他一手一腳地為自己做了他自認為最適宜的決定,無論對錯,都不是他可以改變的。

    有時候太過於相信自己並不是好事。qiáng大的人一旦被打倒,失去信仰和目標,會比習慣軟弱的人更加脆弱。

    也許,林浩應該抱有樂觀的希冀。在治癒程今夕的同時,段從也一樣會被治癒。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兵荒馬亂(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兵荒馬亂(二)

    「……

    今天淌血是我心

    即將痛在你心

    身份對調發生

    來讓你一生最喜歡和珍惜那人

    也摧毀你一生完全沒半點惻隱

    等欣賞你被某君一刀cha入你心

    加點眼淚陪襯

    來讓你清楚我當初嘗到的折磨

    也親身試清楚如凡事亦有因果

    這算不算狠我撫心自問

    無人想變得那麼殘忍

    如果見你離開我日子更快樂的過

    我會傷得更深餘生也不甘心

    ……」

    生活猶如大làng淘沙,所有人浸yín其中,默默經歷,苦苦掙扎。

    上天難免厚此薄彼,但終究沒有誰的生活會是完美無瑕。刀子沒有割破自己的血ròu,作壁上觀的人自然想像不出別人的疼痛。

    音響飄揚出的音樂在段從入門伊始戛然而止。

    當段從侷促地坐在自己面前,眼中甚至逃逸出一絲惶惑不安的時候,程今夕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無心地傷害到了他人。

    原來,無論多渺小的人,只要被在乎著,就會有傷害他人的力量。

    原來,段從也會害怕。

    可那又是真的嗎?程今夕並不確定。相信也是一種能力,她很想相信一個人,卻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那個能力。就連自己,她也並不信任。

    程今夕恍惚著折斷了花瓶里最後一朵玫瑰花。素白的花瓣一片片零落在墨黑的茶几上,拼湊出奇異的圖騰。花jīng上有刺,一不小心就扎破了手。嫣紅的血珠子須臾便沁出了皮膚,一滴,落在跟前的玫瑰花瓣上。

    「我不想去,」程今夕抬頭,認真地說,「我說過,那個家我不會回去的。」

    程今夕的語氣並不激動,qíng緒不顯。但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鮮少開口說話,聲音溢出喉嚨竟有一種怪異的澀然。

    純白的綢衫將她整個人都包裹成一小團,淡金色的朝陽穿透玻璃窗灑落在身上,恍然如身披一圈毛絨絨的光暈,在逆光中瑩瑩發亮。她的臉上沒有笑容,習慣上彎的嘴角連細微的弧度都沒有。清冷的沒有一點生氣。

    段從眸子黯了下來,他拿過她的手替她擦拭gān淨指頭上的血漬,「你不願意去也沒關係。我和伊伊留在家裡陪你過生日,這樣可以嗎?」

    程今夕再次垂眸,像是在思考他的話。

    她不是沒有聽見他隱隱嘆氣,還有那幾近退讓地討好。可那又如何呢。

    這麼些年,她一直想裝作相安無事,好像僅僅只是假裝著,就能證明過往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而自己還是那個被命運眷顧的孩子。

    她也一直都假裝得很好,接受段家對她的善意,接受段從對她的照顧,接受那些親人之間的寒暄。她對他們笑,對她們佯裝心無芥蒂,仿佛一切如同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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