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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7:32 作者: 一喜
    茶杯放在玻璃質的茶几上發出咣當的脆響,程今夕正直愣愣地盯著地板聞聲驚了一下,抬頭與顧淮南對視。

    這一看,就是良久的相顧無言。

    顧淮南像是得了失語症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或者,他其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又無所謂說什麼,在等著她開口而已。

    程今夕突然就熄了火似的挪開目光,瞥了眼窗外的漫天星光,似乎醞釀了很久才問,「你的病……這樣喝酒,不會有問題嗎?」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何放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何放下

    「沒關係,」顧淮南眉眼溫和,嘴角似是有笑,仿佛並不詫異她知道了真相,只是如是說,「手術之後這些年都恢復得不錯,不出意外應該不會復發。喝酒也只是偶爾不得已為之,酒量不比以前,自然是知道該節制的。」

    程今夕笑笑,低語道,「那就好。」

    顧淮南說,「沒什麼大礙,我心裡有數。」

    「嗯。」

    不知道為什麼,程今夕聽顧淮南雲淡風輕地談他的病,說他這些年過得挺好的,鼻子一下就酸了,澀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忍了忍,最終咬著牙沒讓眼淚落下來。

    她知道自己是在委屈。卻不知道是替顧淮南委屈,還是替自己。

    那樣的病,就算熬過來了,又豈會是輕鬆的?

    就像他永遠不會理解她的切膚之痛一樣,她只知道他病了,卻無法想像到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疼痛。

    程今夕覺得自己矯qíng得挺沒立場的,畢竟顧淮南已經好了。如今看來,似乎比以前更為瀟灑。

    「顧淮南,這麼多年,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笑容不免澀然,程今夕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一定像極了傻bī。

    顧淮南凝著眸不語,她不禁心中自嘲,五年了,該惦記不該惦記的早都被磨成灰了,事已至此,非得執拗地討要一個類似說法的東西,實在是幼稚。

    左手疊著右手,不由自主地揉搓,程今夕的姿態看起來很不安,「沒有的話,那就聽我說吧。不多,就幾句話。」

    顧淮南頷首說好,悉心聆聽。

    顧淮南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出奇的冷靜究竟是因為酒jīng的麻痹,還是因為早已在心中將這個場景預想過了無數次。

    他恍然想起這樣的畫面好像經常出現在自己夢中。說是好像,其實是因為他大多醒來就不太記得了,多年來的藥物治療讓記憶力變得有些衰退,這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卻也是幸運的事。

    五年來,他跟死神搶奪時間和xing命,沒有屈服沒有脆弱,儘管他深知自己既已放開了就已經失去了堅持的資格。可他騙不了自己。

    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刻忘記過這場愛qíng,沒有一天不在奢望重逢。

    當化療將他折磨得虛弱不堪,藥物和疼痛一點點剝奪理智,侵襲意識。那些目不能視的在輪椅上度過,在病房中煎熬的日子……手術百分之十五的成功率,他賭贏了人生中最艱難的賭局。

    太難了。

    其實他本可以不爭,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態,曾經他從未掛在心上……直到遇到那麼一個人,讓他明白原來只是簡單的活著,有人想念,被人記掛,也可以是那麼美好的事。

    所以即使那麼難,他依舊在心底最深處希冀著能夠活下來,能夠有朝一日回到愛qíng生根發芽的地方,偷偷看一眼他最愛的姑娘。

    曙光。她就像他生命清晨第一縷破曉般的存在,那是希望,是歸屬,是信仰,也是愛。

    所以,即使明白她或許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新的愛人,都沒有關係。他只想看到她好好的,然後認真地跟她說一聲對不起,然後道別。

    從此就真的再也不見。「愛」這個字,他沒有資格,也不會再說出口。他只會在每個東升西落的瞬間,對著天地許願。

    願他的小橋平安順遂,快樂一生。

    「我知道顧家想要保住傅雲姿,還有傅家,」程今夕看她,漆黑的眼瞼上孔雀綠的菸癮妖嬈懾人,她勾著唇角,恍然間浮現一種凌人的驕傲,「我想問問你是什麼意思?」

    顧淮南還在晃神,但著並不妨礙他一字不落地將話聽了進去。放空幾秒後,神采重回眼眸,「真的是你。」他眉毛輕揚起的弧度好看得過分,表qíng卻出乎意料的鎮定,「我能問原因嗎?」

    是了,那些真相,他並不知道。

    程今夕不久前才了解,當年那件事發生的時候顧淮南正在聖迭戈接受治療,三年後才回的國。傅雲姿理所當然地不會說出事實真相,加之段家當年就封鎖了全部消息消息,顧淮南根本無從得知。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這樣也好。說出來又如何,讓他於心不安,博得他更多的愧疚和可憐麼?

    她不需要。有些疼痛是不能再撕開來給人看的,即使裡面已經潰爛流膿,即使那個人是顧淮南也不行。

    如果他因此可憐她,那樣會要了她的命。

    「原因你不知道?」程今夕挑眉的動作幾乎與他如出一轍,於是更像是挑釁,「……這些年你生命,她一直在你身邊吧?」

    顧淮南輕不可聞的皺眉,否認的話幾乎下意識要脫口而出,可到了嘴邊不知怎麼就又咽了下去,依舊是下意識的。

    眉目月朗風清,於是就成了不置可否。

    程今夕哎了一聲,戲謔地笑。心裡難受地像是丟進了油鍋里炸得稀爛扭曲的油條,疼得煎熬。那種感覺不是吃醋或是嫉妒,而是被放棄的落空感。

    顧淮南從未真正信任過她,信任過那些不離不棄的誓言。他從不相信她不會走,於是寧可堆鑄謊言將她推開。

    無論是什麼原因,無論有多少的無可奈何,放棄就是放棄。

    「為什麼她可以,我就不行呢?有福可以同享,有難卻不能同當,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程今夕半開玩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特別小氣又記仇。顧淮南,是你當年的一個決定毀了你我,還有傅雲姿……所以,你別怨我。」

    她抬眼,眸中水光漣漪,幽暗的黑色仿佛隨時會將人吞噬,說不清其中qíng愫究竟是寒心更多,還是嘲諷更多。

    從幾何時起,她已經變得如此尖銳了,像一把剛開鋒的尖刀,見血封喉。

    顧淮南似乎嘆了口氣,「真的放不下嗎?」

    「也不是,就當是過不去吧。」程今夕魔怔似的抬手摸上顧淮南的臉,他沒有牴觸也沒有反抗,只是他睫毛的輕顫依舊她覺得難受,「要不你教教我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無非愛恨

    第一百四十三章 無非愛恨

    「顧淮南,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之間真的有一個人死了,或許這個死結就能打開了……只可惜,我們都活得好好的……」帶著記憶活得好好的。

    程今夕笑了。她指天誓日要傅雲姿生不如死,可誰又知道,真正生不如死的那個人,是她。

    只有她真正痛苦,只有她一個人真正忘不了,也不肯放過自己。

    顧淮南有些駭然,說不清緣由,只覺得她縹緲的像一重抓不牢的輕煙,眨眼就能消散於天地,「小橋,我知道是我不對。」

    顧淮南陡然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再一次出現,除了折磨,他什麼都給予不了她。

    「你沒有不對,你只是到如今都不肯給我一個jiāo代……我就是覺得這麼一個人熬著、疼著挺沒有意思的,總得找個人陪陪我,陪我一起難受。」程今夕低喃,唏噓道,「你說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就能錯估那麼重要的東西呢。」

    「一廂qíng願地要給對方最好的,可什麼是最好,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她湊到他耳邊,眼中薄薄有霧,「顧淮南,你高估了挫折的殺傷力,卻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我們的感qíng……可……」一切都太晚了。

    愧疚是很折磨人的東西。這是顧淮南的原話。

    在程今夕的記憶中,已經記不太清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xing地跟她說「對不起」,似乎是從他知道自己生病,決定離開之際。

    諷刺的是,不想五年之後亦如是。還是說,他認為在他們之間除了愧疚,已經再無其他。

    在顧淮南怔忪間,程今夕已退回了原來的位置,指骨微蜷著,蒼白泛青,臉上神色卻已恢復如常。

    程今夕覺得能夠平心靜氣地坐著跟顧淮南聊天其實挺不容易,看著仿佛老友般淡然如昔,心中暗藏多少洶湧卻只有自己知道。

    可這大概是程今夕能想到面對顧淮南最適宜的態度。她依舊有些恨他,可多年後再次見到他卻沒有之前那麼恨了。

    那是太濃烈的感qíng,與愛一樣。而她現在確是混沌的狀態,說不清哪個壓過哪個,或者是一半一半。

    程今夕只是難以釋懷。

    她唯一明白的是,世上的確沒有感同身受這件事。無法要求別人與自己想法完全契合,立場完全相同,因為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有自主意識的個體。即使再相愛的兩個人也依舊不行。

    如果是五年前,她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對待顧淮南這樣溫和良善的人也會心有芥蒂,每一句話都斟酌之後再拿出來,不知道自己的底線和臨界點在哪裡。心弦繃的緊緊的,就像炸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

    程今夕有些煩躁。

    後腰上隱隱的疼痛讓她無法集中jīng神,那是兩年前拍動作戲時不慎落下的舊傷,反反覆覆地折騰了許多時日才癒合。但是後遺症一直都有,天氣好時就跟沒事人一樣,可要是不好,疼起來就跟刀子剜著骨頭,厲害的時候連站都站不穩當。

    她心想,大概是要下雨了。

    「你希望我怎麼做?」顧淮南問這話的時候qíng緒不顯,他的臉色依舊很白,可酒氣已經褪去了大半。

    顧淮南總是比別人有著更qiáng悍的自制力。看似溫柔如水,其實理智如冰。

    他說「希望」,這兩個字包含的意義並不難理解。

    是道義上的虧欠。

    程今夕聽得懂。她早該想到,當年能夠果決地做出那樣選擇,還忍心一句話都不留給他的男人,是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感qíng用事的。

    還需要再用激將法嗎?無非愛恨之事,她無法開口,那只會讓她更加不堪。

    ……

    「顧總,你在裡面嗎?」

    門傳來細碎的人聲和腳步聲,隨之便是骨節輕扣門板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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