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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7:32 作者: 一喜
    爛俗就是爛俗,說破天去,就算有大羅神仙加持,還是爛俗。

    杜非迪自己又豈會不懂,投資商把本子扔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就看明白了,劇本爛透了。可杜非迪也沒辦法,是,他看起來的確應該是一身傲骨不為世俗妥協的人,這樣才符合大眾對這樣一個角色的期待。可理想很豐滿,現實總是很骨感,清高是需要自本的,只對特定的人,連吃飯都是問題了還談什麼清高,那不叫骨氣,叫蠢。

    再說,誰也不是非誰不可,你愛拍拍不拍滾,多得是人想拍。杜非迪看慣了人qíng冷暖,對這些太懂了。

    想要讓程今夕來演這部戲,杜非迪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qíng,畢竟他只是一個新人,一無是處。理由其實也有些啼笑皆非,甚至稱得上是荒謬。儘管,杜非迪並不打算將這個理由告訴任何人。

    四年前在醫院中的一次偶然相遇,讓杜非迪dòng悉了程今夕的秘密,並對她產生了一種類似「一見鍾qíng」的qíng愫。當然,此「一見鍾qíng」非彼一見鍾qíng,相較於愛或者喜歡,杜非迪覺得那其實應該算是一種惺惺相惜。

    彼時手術室門口,只是一眼的擦身而過,卻仿佛透過那雙墨玉般的眼睛讀懂了她所有的心事。痛苦的ròu體和蒼白面容下,萬籟俱寂的絕望里,攥著素白被單的雙手無溫亦無依靠。恍若黑暗泥沼中窒息的掙扎,靈魂被禁錮在十字架上任由釘子一根根扎透,哪怕撕心裂肺卻喊不出疼痛。

    這些,恍若另一個世界的吶喊,杜非迪一一感知。

    這個世界上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看穿別人的軀殼,你可以將這稱為天賦。又或者,其實這種惺惺相惜其實只是一種近乎於神經質的病態,因為除了自己,他根本說服不了任何人相信----他看到了最接近死亡的靈魂,與他曾經一樣在生與死之間掙扎著的靈魂。

    那時候的程今夕已經很有名氣,而杜非迪與她也僅一面之緣。只是從那一刻開始,還是少年的杜非迪就已經把這個受傷的女人記在了心裡,猶如一顆等待發芽的種子,他相信,他們還會再次相遇。

    程今夕當然不會知道杜非迪的那一套所謂「吸引論」。如果有人當面這樣對她慷慨陳詞,她大概也只會勸他回家吃藥罷了。

    所以當她被杜非迪堵在西餐廳門口的時候,她不僅錯愕,更多的卻是茫然。

    最終程今夕意外地同意接演這部怎麼看怎麼都不靠譜的戲讓所有人為之大跌眼鏡。此舉打亂了沈聿為她安排好的所有計劃,而代價,尤為巨大。除了支付被pào灰的電影的高額違約金,還有接連三日並不怎麼好看的娛樂版頭條。

    然而程今夕並不在意。

    她看著演員表位於她下方到的那個名字,在夕陽的浮光中淺笑,虹膜接納淡金色的光芒如琥珀剔透。

    卻眼冷如刀。

    原是故人,久別,重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重逢(三)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重逢(三)

    chūn風拂面,綠柳成蔭。

    杜非迪將自己站成了了一顆歪脖子樹似的杵在影視城門口迎接程今夕。午後的太陽正濃,捲起塵土中的熱làng,杜非迪臉上碩大的眼鏡在陽光中反she出刺白的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qíng表qíng,只覺得應該是正經地令人忍不住發笑的,一如他身上洗得有些發白的舊式牛仔襯衫。

    年青,生澀,規矩,卻又不拘於規矩。

    停車場裡大門不遠,幾乎是剛下車,他們就注意到了那個侵染在陽光下的少年。

    沈聿老遠地開始打量他,撇了撇嘴念念叨叨著不就是個小破孩子麼,眉頭卻已早早皺起,臉色不大好看。

    逆光中,程今夕隱約覺得杜非迪很像一個自己認識的人,可具體是誰,她想了很久都沒有想起來。

    她對沈聿的怨氣樂不可支地笑,咬著吸管吮著可樂,眉眼彎彎地拍拍沈聿的肩膀,曰,「少年,做人要看開點,木已成舟,不如放輕鬆嘛。」

    臨時篡改合約還無絲毫悔意。於是沈聿的臉更黑了,當然,他把這筆帳都算到了禍首杜非迪身上。

    ***

    偌大的服裝室就連大白天都點著明晃晃的白熾燈。桃紅柳綠的戲服掛了幾乎一整面牆壁,眼花繚亂中,程今夕一眼看到了正在試戲服的傅雲姿。

    沒有一絲錯愕,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傅雲姿比五年前似乎更瘦了一點,窄肩瘦削,柳腰不盈盈一握、眉目低垂看不到正臉,卻依舊看得出氣色並不是那麼好,青白地透著不如人意的頹敗。

    程今夕默默地倚靠在門邊玩味地打量著這一幕,她看著傅雲姿一件件往身上套那些層層疊疊的戲服,卻因為雙手不太利落而顯得有些滑稽的模樣。

    指尖似是有意無意地劃拉過門框,在木板上留下細細淺淺的劃痕。程今夕的嘴角露出一絲寒涼的笑意。

    心裡分不清是疼,還是冷。

    傅雲姿聽到聲響後回頭,因為時間太過短促,眉眼間的無奈還未來得及完全收斂,仿佛整個人都籠罩上了一層煩躁的灰濛之氣。

    原本稱得上是絕色的女子,如今看來也不外如是。也難怪,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再好的絕色也經不住世俗的粗糲的打磨,時光足矣讓人放入晨曦之巔,也足矣讓人零落塵埃。

    傅雲姿過得很不好,不,應該說是非常糟糕,已然糟糕到任何的化妝品和演技都無法掩飾。

    這依舊是程今夕意料之中的,不過她原本以為,傅雲姿該更堅韌一點,或者說,硬氣一點。

    傅雲姿看到程今夕饒有興致的笑臉只覺得遙遠而陌生。愣怔之餘,襲上心頭的第一感知居然是恐懼,身體裡里外外地發麻,一路從頭皮僵硬到了腳趾。

    那種笑不達眼底的詭異讓她想到了雨林中伺機而動的毒蛇,吐著猩紅的蛇信像是隨時會飛竄而來咬住咽喉,鋒利的牙尖淬著見血封喉的毒液。而那漆黑如寒潭的眸子中隱隱泛著危險的綠光,看不進心底的顏色,卻又不敢隨意揣測。

    人為刀俎,我為魚ròu。這句話在傅雲姿的腦中一閃而過。

    傅雲姿有些底氣不足,只覺得整個人像是虛浮在半空,氣氛壓抑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甚至,不敢與之對視。

    程今夕慢條斯理地踱步到她跟前,目光黏連地從傅雲姿的臉龐一路游弋到她的右手,在游弋回臉上。

    見傅雲姿臉色猝然轉白,審視般地鎖住她的目光,笑容更甚。

    「好久不見……手好了嗎?」程今夕挑了挑眉,極為隨意地道,「要是沒好,我這裡倒是可以聯繫到一位美國的專家,他在你這一類問題方面是權威,或許可以幫到你。」

    她頓了頓,一手扣住傅雲姿的肩頭,暗暗用力,「你若是以後都不能拉琴了,那得多遺憾啊……天之驕女,呵……連我都覺得可惜,幫我跑跑龍套應該滿足不了你高貴的自尊心吧,嗯?」

    傅雲姿一剎面如死灰,她幾乎不自覺地護住自己抖若篩糠的手腕,張了張嘴,口頭卻是被鏽鐵劃破後火燒火燎的疼。

    「我就知道是你……程今夕,我就知道!是你!」激憤中咬破的唇瓣滲出嫣紅的血珠子,傅雲姿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好狠,你真夠狠的……你,你居然敢這麼做!」

    程今夕聽樂了,嗤笑道,「為什麼不敢?你該慶幸你的手還在,」她貼著她的面龐,灼熱的呼吸吐在她煞白的臉上,語氣肆意張狂,「嘖,這就受不了了?不過是斷了筋骨就叫疼?」

    「你就不怕遭報應?!」

    報應,她當然相信有報應。

    可是老天會懲罰惡人嗎?她不知道,也許會,可她已經等不及了,她等不及要看到那些傷得她體無完膚的人得到報應,讓他們也嘗到失去最重要的東西,生不如死的滋味。

    程今夕笑,「生不如死知道嗎?傅雲姿,這些年來我以為你該明白了,你都不怕有報應我怕什麼?一報還一報,我要的,就是讓你生不如死。」

    她的笑容一半如海水冰冷,一半如烈火煎熬。就像她心裡的疼,疼了這麼多年,熬成了最深的傷疤,揭開那層痂必然是會連著血ròu,可是不揭,就永遠不會發現其實裡面的骨頭早已爛透。

    有些仇恨可以慢慢遺忘,可有些仇恨卻是一輩子都無法稀釋的。

    如果不能掩埋,那就只能釋放。

    「……你知道不知道你毀掉的是什麼,那些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音中帶著隱隱的哭腔,傅雲姿脫了力般滑落,卻被一雙手牢牢桎梏住動彈不得,她驚嘆於這雙手的力量如此之大,無能為力之感卻是更多的湧上心頭。

    是的,事到如今,她們之間的實力已是如此懸殊了。

    傅雲姿苦笑,物是人非,真是極其冷漠而殘忍的四個字呢,卻是極好的詮釋了她的人生。

    被譽為天才的大提琴手被傷了雙腕,再不能發力拉琴,不得已進入娛樂圈,卻一直遭人打壓,碌碌無為沒有出頭之日;雖不至豪門,卻也家境優渥的傅家遭受生意上的打擊,一夜間錢財散盡,家道中落,雖靠顧家扶持不至於流離失所,卻也已是再無翻身之日……

    就連顧淮南,顧淮南都……

    不過短短五年,竟乾坤顛倒,生死改寫!上天不公,傅雲姿如何能服?

    「別不服氣,傅雲姿,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程今夕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將她一把推開後,冷靜地看著,眼中斷然是咄咄bī人的蔑視,「像你這樣的人,除了算計自己的得失,除了為了自己的利益,除了那些你口中假仁假義的所謂『道理』,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不會反省,什麼都做得出。你以為你做的事就能夠瞞天過海嗎,你以為別人看不見你雙手上的血就能被清洗gān淨嗎?你失去了什麼,我又失去了什麼,你我心知肚明!老天不會偏幫惡人,你做得出豬狗不如的事,就該想好了要承受什麼樣的代價……」

    「別急著害怕,這雙手不過是我送給你的一份小禮物……你要等,慢慢等,報應才剛剛開始,」程今夕居高臨下地俯視癱軟在地上的傅雲姿,一字一頓,「血債血償。」

    你欠我的,你們欠我的,我會一樣一樣問你們討回來。

    程今夕笑出淚來,視線一片如血艷紅。

    ☆、第一百三十八章 與虎謀皮(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與虎謀皮(一)

    程今夕坐在長廊下,身子懶洋洋地靠著布景中的朱漆大門,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杜非迪說著戲,眼神飄忽,思緒已然飄到了萬道河千重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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