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2023-09-30 11:27:32 作者: 一喜
    「今夕。」段從很輕地喚了聲,鼻音很重連念著她的名字都是囔囔的,沒有了往昔的冷然,更多了些綿軟的溫柔。他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凝視著她,「真的沒事……既然來了,就陪我坐一會兒。」

    她總是受不得這樣的軟話。頓時氣消。

    畢竟是病著,沒有花多少力氣。程今夕輕輕地將手抽出來,仔細地替他將衣襟攏好,「本來就是著涼,如今穿得這麼少再凍著,這病還怎麼好?」

    指尖又一次被握住,這一次她沒有掙脫也沒有動,只是平靜地看他,任由他握著。

    或許是因為發燒的關係,段從的手很熱,帶著薄薄的汗漬,燙地有些灼人,與她無名指上的鑽戒如冰火不容的兩重天,「這些日子還好吧?」

    程今夕很輕得「嗯」了聲,餘光不自覺地偷瞄了他一眼,不知道該怎麼說。

    段從恍然,扯著嘴角,弧度細微地都不能稱之為笑,「……那就好。」

    「……」

    「吃過藥了麼?」他不說話,程今夕看了看他如佛像般不動如山,有些無可奈何,「沒吃也好,家裡這些藥放久了也不知過沒過期,你若不肯去醫院,我就讓莫川接杜醫生過來。」

    她說,家。

    段從心裡就像被針尖狠狠地扎了一針,一針又一針,血液從小小的針眼裡呼啦啦地就冒了出來,旋即是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疼。

    家,以前他也是有過的。現在,即使他依舊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也終歸是不一樣了對不對。

    他輕咳了一聲,然後便是一長串的咳嗽,掩著嘴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似的,直到耳根都紅了才止住。

    「今夕,看到窗台上的金銀花了麼?」段從倏然問,抿緊嘴唇地忍耐。碩大的鑽石咯疼了他的手,哪怕握得那麼吃力,他卻還是不想放開。

    太眷戀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溫暖,才是一種無聲也毫無指望的痛苦吧。

    「花開了直接從南邊移植過來了,我沒怎麼照顧,讓外頭的園丁幫著看了,說是大概能活……算是上次丟掉你的花的賠禮吧……」

    程今夕順著他望過去的地方看,那一簇簇稀疏開著卻格外生動的白花垂落在窗沿的花架上,比她之前的那株很大,綴著星星點點的淡huáng色花蕊,穿梭在陽光溫暖的微隙,不矯揉造作,卻是一道孤清卻絕艷的景色。

    程今夕想起了那一日她對段從的質問,突然就有些心酸。

    「那日我質問你為何丟掉了我的金銀花,你為什麼不解釋?」程今夕收回目光,輕問。見段從一怔,旋即掀唇一笑,「為什麼不告訴我,那是斷腸糙?」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裡是有些內疚的,雖然她和段從之間遠遠說不上是誰辜負了誰,但起碼錯怪,也是一種錯誤。

    「你早知道了?」段從自嘲地笑了笑,卻不知自己在笑什麼。

    「原本心裡就有疑惑,後來問了莫川就知道了,」程今夕輕輕吁出一口氣,「你別為難他,是我bī他說的,只是,我不懂你為什麼瞞著我?」

    因為我希望你能好過,在我的保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

    段從心中想著,卻終究是沒有說,他只是說「哦」,而後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攥著她的手,神色恢復了以往的冷漠淡然。

    仿佛方才一夕的脆弱和眷戀不過是他們彼此臆想中的幻覺一樣。

    段從斜眼看她,「讓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程今夕無言,「在你看來我就這麼無能?」

    「你知道,這跟能力無關……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他有些倦怠地靠在沙發背,軟軟的一下子像是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力氣,神色晦暗不明,「我把喬薇薇送走了。」

    程今夕一愣,她來這一趟本是想要與他說紀無憂的事,怎麼一下就扯到了喬薇薇身上?

    不明所以道,「然後呢?」

    「幾次三番害你的人是她。」因為吃力,段從說得一字一頓,「無憂的事,也是她。」

    程今夕詫異,浮想後,瞭然,「知道了,是因為你。」

    除了為qíng所困,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理由來解釋喬薇薇這種近乎瘋狂的行為,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程今夕忽然就有些同qíng她。雖然段從並沒有斬盡殺絕,可他那句簡單的「送走了」只怕也是萬水千山,永無歸期。

    段從斂起殘忍地笑意,清冷無邊,「今夕,在我看來,你比她重要,比任何人重要,她要害你,我便容不得她,說我殘忍也好,無qíng也罷,她曾經想要你的命,我如今留她一命已算仁慈。你可懂?」

    默了很久,程今夕道,「我懂。」

    「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段從自嘲。

    她愣了下,輕聲答,「我很感動。」

    是,她很感動。也許,其實在她的心裡住著比任何心魔都要歹毒的魔鬼,誰要害她,她便不願姑息。

    在黑暗面前,只能不擇手段地自保。誰活著都不容易,她從來不是聖母,不會原諒一個想要她死的人,更不會為別人的人生負責。

    只是可惜,喬薇薇到最後都未必懂得那些道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愛恨qíng仇都終結在心愛的人手中,當初的你死我活的爭鬥,原來只是一場徒勞無益,最後零落成泥,不過一坯huáng土。

    傾囊相付的決然遇上冰冷無qíng的堡壘,最終也只剩下絕望。

    感qíng這種事,根本就沒有涅槃重生。

    ☆、第九十四章 qíng深緣淺

    第九十四章 qíng深緣淺

    話題最終如她預設的落在了紀無憂身上。段從答應會給無憂母子最好的庇佑和照顧,至於其他更多的,卻無法勉qiáng。程今夕表示理解,畢竟之於他和紀無憂之間的感qíng事,是與非都不是她一個局外人能夠多加置喙的。

    快到飯點的時候,程今夕在廚房笨手笨腳的熬粥。莫川領著杜醫生來的時候,鍋子裡的粥剛開,熱氣騰騰的翻滾著,賣相不咋好看,估計也就湊活能吃。

    程今夕覺得差不多了,關火,跑去開門。

    因為是段從親自打的電話,並無事先招呼,莫川在看到她的時候還是明顯的怔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後,畢恭畢敬地頷首,「小姐。」

    「杜醫生,莫川,」程今夕淺笑著領著他們到了走廊口,伸手往裡指了指,「段從在房間,剛躺下,要是睡著了你就叫醒他,就說是我讓你這麼做的,免得他又發脾氣。」

    杜醫生心領神會,感激似地沖她笑笑。

    程今夕折回廚房去盛粥,靠著爐邊一個心不在焉,手就蹭到了鍋壁上,「嘶。」她被燙得重重抽了口氣。慌亂地險些將整個鍋子甩到了地上。

    果然是十指不沾陽chūn水的米蟲。她在心中暗罵自己。

    莫川不知何時也跟進了廚房,見她這般láng狽的模樣,下一刻就擰開了水龍頭,「冷水沖一下會好一些。」盯著她須臾就泛起紅痕的手背,他招呼道,「這種粗活叫保姆來做就可以……小姐不必……」

    「小事qíng,沒那麼嚴重。」程今夕咬著唇忍痛將手遞到水池裡,冰涼的水流徐徐地淌過手背,不一會兒,紅腫依舊,卻似乎就已經沒有這麼疼了。

    她繼續沖了會兒,直到有些犯傻。莫川就在一旁安靜地盛粥 ,勺子偶爾碰觸金屬的聲音有些刺耳,默了半晌,他丟出一句,「小姐,你恐怕不知少爺對你的好有多好,但是希望你在辜負他的時候少讓他傷心一點。」

    「……莫川,你是不是對我跟段從之間的事有誤會?」

    莫川一副忠僕臉,「我有沒有誤會並不重要,我只是不希望你對少爺有什麼誤會。」

    「……」程今夕站在原地,看他面容無波地端碗離開。只覺莫名。

    什麼叫做,希望你在辜負他的時候少讓他傷心一點?

    什麼又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對少爺有什麼誤會?

    ……

    杜醫生診斷段從並無大礙,與她之前想的一樣是傷風引起的發燒,打兩瓶針劑,好好休養按時吃藥,大概一周左右就能見好。

    送走了莫川和杜醫生,程今夕依舊有些茫然地想著莫川方才說得那兩句話。直到想得腦仁都開始犯疼。

    所以在莫川的眼裡,或者眾人的眼中,某種程度上她才是那個負心人?

    「想什麼呢,」段從看她人偶似的發呆,有一勺沒一勺地挖著碗裡的粥粒,卻一口都沒有往他嘴裡送,失笑道,「我兩天沒吃東西了,你這種餵法,是打算餓死我?」

    程今夕窘然地回神,舀起一勺輕輕chuī了chuī,而後送到他嘴邊,看他一點點吃下的模樣柔順無比,唇角不禁輕挽起一個明媚的弧度,「……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病的時候很乖?」

    他淡淡說,「沒有。」

    果然臭屁。

    「我不常生病,即使有,也不會被別人看到,」見她又餵一勺,段從又乖乖吃下,「今夕,你是唯一一個。」

    「那倒是,我跟你一塊這麼多年,統共也就見你病過兩次。」程今夕漫不經心地說著,便開始回憶起上一次他生病時候的模樣,「也是發燒,三天三夜,燒得整宿整宿地說胡話。」連夢靨中都含糊不清地叫喚著她的名字。

    只是這個,她從來沒跟他提及過。

    不過,似乎也不怎麼重要,以前不重要,現在更是。時光都不再了,往事終究成煙,有的事記得總是要比忘記更辛苦。

    都是錯付,錯以為而已。

    「其實那一次你摔斷腿,我不是……」段從倏然說,抬手想要撫摸她的頭髮,無奈卻被扎在手背上的吊針牽扯著,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不是什麼?」程今夕疑惑的看他。還是那雙美得如驕陽一般耀目的眸子,任何時候都仿佛匯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華,粲然地讓人無法bī視。

    段從無法不想起過去的每一個瞬間,曾經這雙眼睛愛慕地看過他,迷戀地看過他,痛楚地看過他,無奈的看過他。

    如今,卻只剩下平靜。

    猶如一腳踏入幽幽深海的平靜,沉入海底,被無邊的海水所包圍。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告訴她,那一晚他並不是繾綣在溫柔鄉里,並不是刻意忽略她的苦難和無助。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