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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2:07 作者: 死者葬儀
「辛苦嗎?」男人問。
「辛苦呀。但是,畢竟弟弟妹妹在邊上,就覺得無論怎麼辛苦也得活下去吧。」她說,用手中的火筷子撥了撥柴火,小小的火苗跳動在她黑色的眼睛裡,「真不知道戰爭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即使戰爭停止,你失去的東西也回不來了。」
「那就太貪心了啊。 」玲奈笑了一下,「就算向神明大人這麼祈禱的話,也會被當成貪心的傢伙吧……不管怎麼難看,怎麼掙扎著,我都一定要活下去。雪國的女人就是這樣子,大家都是這樣活下去的。」
於是對方又不說什麼了。沉靜的寒冷滲透進來,將屋中細小的溫暖擁在它闊大的懷中,令這小屋仿佛無邊的海洋上一艘孤零零的船,隨時都要和人世切斷關係。玲奈看一看身邊的弟妹,又望一眼靠在屋角的男人。恩人似是已經睡了。玲奈無聲地吐了口氣,放下手裡的活計,揉一揉酸澀的眼睛,躺在弟妹身邊睡了過去。
她再醒來的時候一切都靜寂得過分。耳朵里像是塞進了棉花球一樣,什麼也聽不見。她翻身坐起,才意識到屋中過分的昏暗是因為雪將窗戶封住了,可門卻並沒有掩緊,透進來一縷微藍的晨光。
坐在屋角的男人不見了。
她翻身爬起來,裹了斗篷,踏上雪鞋,急匆匆奔出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很容易便見著站在遠處山坡上的那個人。他站在那裡,抬起頭望著鴿灰色的天空,猶如在等待著一個信號,一道聲音,一個遲遲不來的人。
玲奈停住了腳。她有些不敢去打擾對方,只好轉身回去,費力地從屋後的棚子裡挖出些柴火。進屋之後她便發現弟弟在哭。
「怎麼了,邦太?」
邦太坐在那裡,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伸手抓住玲奈的袖子,怯生生地道:「妹妹不醒……嗚……」
玲奈嚇了一跳。她顫抖地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額頭,觸手的高熱讓她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泉?泉?」
她低聲喚著妹妹的名字,慌亂地將她半抱在懷裡。怎麼辦,這麼大的雪肯定是不能去外面找醫生的,但是燒得這麼厲害……
「給她蓋好被子。有乾淨的布嗎?」
低沉的聲音在玲奈身後響起。她猛地回頭,才發現恩人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屋裡,正俯身看著燒得滿臉通紅的小女孩。
「有,有的……」
玲奈慌亂地說,將妹妹放回床鋪上,又拾起一邊薄薄的被子將她裹好,這才從籃筐底部翻出些乾淨的細白布。男人接過她手中的白布,到外面用雪沾濕了,回來敷在小孩子的額頭上。
邦太跪在一邊看著,也記不得哭,偶爾慣性地抽泣一聲。男人看了他片刻,說:「讓這孩子也多穿一點。----我去找些草藥。」
「可現在雪太大了----」玲奈一邊將斗篷圍在弟弟的身上一邊說著。她不知道怎麼辦好,但恩人似乎絲毫不介意外面的大雪,只是在出門前,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這孩子的名字是?」
二
宇智波斑
他在等的鷹一直沒有來。
其實斑素來是不承認自己在等的。只是某人會定期派傳信的忍鷹過來,時間長了就成了某種習慣。他開始在旅途中注意抬頭觀望天空,注意是否有翅膀投下的影子。
那鷹不知是誰訓練的,落下來的時候總是有禮而節制的,並不過分靠近也不過分疏遠,等到他看過信再多一會兒,確認沒有回信便展翅飛走了----這鷹的稟性和柱間全然不同。柱間肯定是不會這麼冷淡的。他會帶著那種爽朗的笑容,不動聲色地靠過來,講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情:男人喜歡那些發生在村子裡的小事,那些和廝殺以及戰場毫無關係的、充滿了日常生活的無序和雜亂的小事,就像他寄來的信一樣----岩上的落日很漂亮。天氣暖了,燕子回來了。孩子們在學校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之類之類。這些事情像是柱間會注意的,或者他希望分享給斑的,就好像這樣做了,斑就並未和木葉過分疏遠。
這自然是柱間的一廂情願。
斑知道這點,可是他已經習慣於等待柱間的信,習慣於展開摺疊仔細的紙條去閱讀上面熟悉的筆跡,習慣於想像柱間落筆時候的神態。習慣是可怖的,它不知不覺地滲透進來,像一根弦一樣拴在肋骨的最下端,一根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牽繫著他的長長的線。
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厭惡這種感覺。
而那隻鷹仍然沒有來。
他立在白茫茫的山坡上,遙望著鴿灰色的天空,雪暫時停了,但或許還有一場雪在雲層中孕育著。遠山成了淡墨所染的微弱輪廓,幾乎和淡白色的天空融為一體。這沒有盡頭的雪和木葉那裡迥然不同。在他們那裡是很少下雪的,即使偶爾落雪也很難積住。上一次記憶中落雪的時候----他還在木葉的時候----柱間仍和他一起。那時候他們之間的分歧尚處於隱而未發的狀態,兩人心中都隱隱約約有了預感,但他們都避而不談,就好像一旦形諸於口就再無更改的餘地。那一日他坐在廊下注視著雪飄落於庭中,又轉瞬即逝,僅剩下些許的濕痕,仿佛一切都將如此消逝一般。那時柱間從後面將他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