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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22:07 作者: 死者葬儀
    斑於是一把拉下了假髮。

    --你看錯了吧。

    他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走了,沒去管柱間臉上是什麼表情,也沒管他在後面又追著說了什麼。

    想起來,他們的疏遠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其實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後來斑自己想想,也覺得一開始的怒氣沒什麼來由。那日燈火昏暗,隔著距離遠些而看錯了--這種事情本該是開個玩笑就過去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開始有意無意地躲避柱間了,就好像要做實他生氣的這個事實一樣;甚至他的弟弟--向來和千手那一大家子關係不怎麼好的泉奈--不免過來問他到底和柱間出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他說。

    看起來好像你們在冷戰。

    沒有,只是最近比較忙。

    那倒也是真的。斑當時正在忙著考學,最後順利地從鄉下高中考上了一流的國立大學,在他們那邊成了一樁傳說。柱間亦考得不錯,可是似乎出於繼承家業的需求,他最終去讀了佛學院--聽說還在兼修歷史。

    兩人的大學都在東京,但他們卻從未遇見過:那都市有著太多的建築和太多的人,人們是那麼容易地將自己隱藏在那龐大的迷宮之中。在南賀鄉的時候仿佛無法分離、總會被一起提起的兩人,在東京則不過是大海中的兩顆水珠,只要距離遠了,就會逐漸拉開距離,泯滅在那層層疊疊的浪花之中。有時候他走在路上,忽然看見人群中一閃而過的身影,會覺得那是柱間,但最後卻並不是。

    斑並沒有刻意去遺忘,也沒有刻意去躲避。到了最後,這只是再自然而不過的事:他們都已經成長,將少年時期遠遠甩在身後而邁進新的生活。

    直到今天他又遇見柱間。

    意外地是那並不讓人感到生疏。他們的對話還像以前那樣,柱間的神情和微笑也仍然像以前一樣,就如同他們不過昨天才分開,今天又重聚了一般。

    他無聲地吐了口氣,側頭看了看裹在睡袋裡的柱間。他們現在都比高中的時代要成熟一些了,臉頰的輪廓也有微妙的變化:年少的圓潤變成了更為剛毅的線條,眉眼之間顯得更為開闊了。但是他還是能從這張臉上一眼辨認出他的老友,那個總是爽朗地笑著、只要一轉頭就能看到的柱間,那個偶爾會皺起眉頭露出苦惱的神情的柱間,還有那天晚上,為煙花和遠處燈火的微光里所映出的柱間。

    那神情大約是可稱之為幸福的。

    那一刻已經過去多久了呢?六年,還是七年?人是不能兩次走進同樣的一條河流的,從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無法回到原來的狀態中去了。柱間意識到了同樣的事嗎?還是只有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呢……

    斑推開這些雜亂無章的思緒閉上眼睛。深山裡的夜晚極安靜,月色像水一樣浸進來,然後又被浮雲所模糊了。他合上眼,片刻後便睡著了。

    四

    那是突如其來的夢境。

    一開始斑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遠處的舞台上有帶著能面的人正在篝火的映襯中緩慢地舞動著。那古奧的調子緩緩地在夜氣里震顫著。

    然後他身邊的少年低低地笑了。

    「你看起來一臉無趣的樣子啊。」

    「你不也是嗎?」

    話音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正是少年的身形。他轉過頭去,看見側面坐著的少年:和他一樣,少年也只穿了件鄉下式樣的衣衫,和那些前排那些身著錦緞的貴族並不可同日而語。

    「你對古代武士的事情不感興趣嗎?」

    他遙遙地望了一眼舞台之上。少年亡靈的能面像一片潔白的花瓣,遙遙地懸浮在黑暗和錦緞的顏色上。他收回了視線。

    「現在去想這種無常易渺的事情還太早了--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那少年笑了起來,伸出手拉住他。兩人便這樣從席上悄悄溜走了。在這盛大的宴上並沒有人會注意兩個少年去了何處,他們穿過那些昏昏入睡的守衛的視線登上城塞,宴席輝煌的燈火和城下町的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不過是亂世一點偽飾的和平罷了。

    「真看不出世間仍在戰亂之中啊。」

    少年感嘆著。

    「這一切早晚會更變的。」

    「如何更變?」

    他望了一眼身邊的少年。那遙遙傳來的吟唱的謠曲仍在歌唱著古老氏族的繁華和衰亡,渾然不顧現下已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世代。*

    「我會讓你看到那一日的。」

    他說。

    然後夢境又更變了。斑不知何時已身處破敗的佛堂之中,殘損的佛像披掛著塵灰和蛛網,正用慈悲而冷漠的目光俯瞰著這些在地上揮動刀兵之人。而他嘲笑地舉起了那份文書。

    「就憑你家的主人,也想要讓我俯首嗎?」

    敵軍的使者和他目光一觸,戰戰兢兢地低下了頭。

    「能夠與我競逐天下的對手,只有那一個人而已。」他這樣說著,將手中的信箋撕碎了,「告訴他,在戰場上見罷。若是想要我的頭顱,就自己提著刀來!」

    那使者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行了個禮,便躲躲閃閃地離開了。他的手下躬身道:

    「主公。如果我們想辦法矇騙過敵人的耳目,從這陷阱中逃出去的話……」

    他站在空地上,看著敵軍的戰陣。四面八方的山野皆被包圍了:他們確實是難以再有類似的機會--若不是他的行蹤被叛徒所出賣,又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將他包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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