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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17:33 作者: 咬咬
    因她有身孕,馬隊走得慢,五月十六這夜才不過抵至保寧,住進了蔡襄成蕙家。可她每每夜裡做夢,多是夢見霍安滿頭滿臉血,對她笑,問一句,大梨子是男梨子還是女梨子啊?

    小葡萄熟睡在身邊小木床里,臉蛋紅撲撲。蘇換低頭去看她,兩滴眼淚落在女兒臉上。

    她鎮定鎮定,抹了淚,下床來倒茶喝,撐著額頭看燈燭焰花在靜默里微微爆綻。

    「蘇換,我在桃花村撿回來的姑娘,是個勇敢的姑娘。」

    「蘇換,你這輩子,踩對一坨狗屎,就是被我撿了回去。」

    「蘇換,大梨子若是女梨子,你也不要嫌棄,女兒我很喜歡,當然有個兒子也不錯,我會教他拳腳。」

    蘇換拿起銀挑子來,慢慢去撥弄燈芯子,笑了笑,「霍安,徐承毓說我寡婦相,他一個白痴會看什麼相,其實高人說,我是旺夫相。」

    她頓了頓,又自言自語說,「好吧,我是自己這麼覺得。」

    其實保寧的天和京城的天,沒什麼兩樣,五月十九這天,一樣的艷陽高照,新皇毫不拖泥帶水地舉行登基大典,高高興興坐穩了位置。

    先皇那冊噴了他老人家一口血的立儲詔書,被史官封存進閣,反正那上面「皇六子儲君之位」七個字是明明白白,朝官皆有目睹,更不要說,先皇立儲當夜,何憬等一干內閣臣子,無不是有目共睹老皇帝手握硃筆立書。

    沒有人質疑這麼名正言順的承繼大統,更何況夜剿謀逆,血洗宮城,新皇的魄力那是毋庸置疑的。

    這一日,蘇換起了個大早,剛洗漱一番,非燕跑進來了,樂顛顛說,「四姐姐,今早上蛐蛐帶我去逛集市了。好熱鬧好熱鬧,保寧還是那麼熱鬧,一點沒變,你猜我看到什麼了?」

    蘇換對著妝鏡梳頭髮,漫不經心說,「嗯白衣少俠?」

    非燕撇撇嘴,「白衣少俠我才不喜歡,白衣容易髒啊,要嫁給這種少俠,指不定每天幫他洗衣服。」

    蘇換轉過頭,無言地看著她。

    非燕喜滋滋說,「我看到桂芳齋了。」

    蘇換有些吃驚,「咱們離開保寧時,桂芳齋不是盤給別人了麼?」

    非燕說,「招牌還在呢,不過改賣胭脂水粉了。蛐蛐帶我去買了一盒胭脂,那老闆娘說,桂芳齋這名字不錯,雅致,就繼續用著了。」

    她說著伸出兩隻手來,手心裡各有一隻貝殼狀的紅色小盒子,「你看,我敲詐了蛐蛐兩盒,一盒給你。四姐姐,有好處我都記著你呢。可蛐蛐說,你用胭脂是浪費。」

    蘇換臉一黑,「他什麼意思?」

    非燕說,「他說你一張桃花臉,再擦胭脂就成猴屁股了。」

    蘇換:「……」

    正無語,木床里的小葡萄醒了,咿咿呀呀地開哭,一邊哭一邊爬起來,扶著小木床的床欄,站在那裡啊啊叫,非燕立馬擱下胭脂盒,跑去抱她,「葡萄葡萄你醒了呀。」

    小葡萄一看她燕燕姨來抱她,立馬就不哭了,跺著小胖腳,忽然張口就喊,「得得……」

    非燕一愣,嘆口氣,伸手去抱起她,「葡萄,你爹爹在京城呢。」

    她抱著小葡萄轉過身,只見她四姐姐默不作聲別過臉,也忍不住心裡一酸,走過去,蹲在蘇換身邊柔聲勸慰,「四姐姐,你別擔心。」

    正說著,門口忽然傳來虎哥奶聲奶氣的喊聲,「妹妹,妹妹。」

    蘇換和非燕轉頭一看,成蕙笑眯眯牽了一身翠色小褂子的虎哥,站在門口。虎哥已快一歲半,走路走得不錯,雖然走快了時不時要左腳絆右腳,把自己絆個狗吃屎,可他偏不怕,就喜歡快走,越絆越勇。

    這時他見著小葡萄醒了,興奮得兩眼發光,掙開他娘的手,抬起小短腿,邁過門檻,屁顛顛地走過來,往蹲在地上的非燕一撲,伸手就去捏小葡萄的兩隻耳朵。

    小葡萄愣了一下,哇的一聲哭了。非燕急忙抱著小葡萄站起來,成蕙趕緊走進來,扯開虎哥,氣急敗壞道,「你這熊孩子,怎麼就喜歡捏妹妹的耳朵。」

    沒錯,虎哥小朋友和非燕小女俠一個熊樣,很是喜歡捏小葡萄。不過,他不像非燕喜歡捏小葡萄的胖腳,他更喜歡捏小葡萄肉乎乎的耳朵,每次都要把小葡萄捏哭才高興。

    成蕙說著話,目光卻瞥見蘇換用手背去擦眼角,忍不住道,「小四,怨婦這風格,不適合你吧。」

    她說著又一笑,「蔡襄讓我來告訴你,外面貼皇榜了。他今兒一早出門,就看見了。」

    蘇換一抖,抬頭看著她,「皇榜?」

    成蕙笑得十分開懷,「是啊,新皇登基,詔告天下呢。」

    蘇換猛然站起來,「新皇是誰?」

    成蕙說,「皇六子端王。」

    蘇換呆了片刻,又驀然坐下,久久無語。小葡萄仍然在哭,虎哥被他老娘拽住,卻依舊不安分,一蹦一跳地去抓小葡萄的腳,笑嘻嘻喊,「妹妹,妹妹……」

    六月,新皇整飭朝綱,從京畿到地方,一片升升降降,鼎沸不已,勢同驕陽。

    邑王以謀逆之罪,被貶為庶民,流放北地,不想前去北地的路途苦寒,還未抵至,便染病身亡。自然,是染病還是沒染病,誰也不知,反正邑王身亡是事實,圈於冷宮中的先皇貴妃,聞訊後當夜自縊。

    徐承毓及其他參與謀逆的臣子將相,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貶官的貶官。

    徐承毓這等人物,自然是在殺頭之列,直系血親同被牽連,妻妾流放。

    徐正風在京城天牢里待了一天一夜後,被提審時忽然提出要見明公公,只說他知道,當年私鹽案的源頭在哪裡,他手中有罪證,藏在東陽城。

    未幾,如意進牢中來,親自帶走了徐正風。

    此後,再不見徐正風回來。

    而徐承毓的殺頭之罪,卻是改判為流放北地為無籍流民。佟蕊之父佟韞及幾名老臣因私鹽案下獄,佟夫人病亡,不過幾日幾夜,至親皆失,佟蕊一時受不住,瘋了。

    自入獄後,徐承毓一直沉默不語,直至流放途中,有一晚荒郊夜宿時,他忽然開了口,對著跟在身邊大腹便便的蘇苾低聲道,「我路上想點辦法,你逃走吧。流放的罪官妻妾不少,不要說走失,就是死三五個,押解兵衛也不會放在心上。這孩子,你若覺得是拖累,就別留了,我娘說她還在髮髻里藏了兩顆金豆子,都給你,自己謀生吧。」

    蘇苾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問他,「徐承毓,你當初真那麼喜歡蘇換?」

    徐承毓想了想,「是挺喜歡。」

    蘇苾說,「現在呢?」

    徐承毓說,「過去了。我只是咽不下那口氣,哪怕我輸了。」

    蘇苾說,「你那時來蘇家找我大哥,我見過你兩次。後來,徐家來提親,我就想過,會不會是我。」

    她默了一默,「可卻是那小妖精。」

    徐承毓看著她,眼中微有驚異。

    蘇苾說,「我們都是庶出。蘇換不甘為妾,我也不甘。可如果是你提親,我也心甘情願。你們是官家,而我們家不過是有些錢,算不得什麼,我又是庶出,自然做不了你的正妻。我心裡有數。」

    她抬起頭來,忽然笑了一笑,「大年夜那晚,我掉下馬車,你居然還來接我。其實我好高興。」

    「我一點不喜歡我小妹,看見她好我就恨,到現在都是。可是還好,我總算和她一樣,再不必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不必和正房賠笑臉,不必擔心有新人來爭寵。」

    徐承毓看她一會兒,忽然伸過頭去,親了親她額頭,裂開乾涸的唇,笑了笑,「你這性子,不裝要可愛多了。」

    七月,保寧驕陽似火。

    蘇換已快八個月身孕,肚子顫巍巍,坐在後花園廊子裡,和成蕙一邊說閒話,一邊餵金魚。蛐蛐這日沒事,帶了虎哥去粘夏蟬,非燕抱著小葡萄,站在樹下仰頭看,小葡萄手裡玩著一隻半死不活的蟬子。

    非燕正對蛐蛐頤指氣使,「蛐蛐你這個睜眼瞎,明明那樹枝上就停了一隻蟬,你怎麼就看不見……」

    正說著,忽然懷裡的小葡萄一掙,撲騰著胖手,奮力往前撲,「得得,得得……」

    非燕嚇得一身冷汗,急忙抱穩她,「葡萄你爹爹不在……」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爬滿綠藤的圓門裡,正笑吟吟走進來三個男人。

    襄哥,安哥,還有,她那身穿紫色長袍低調內涵奢華的,師兄!

    啊啊啊!

    非燕小女俠轉頭狂叫,「四姐姐,四姐姐,葡萄他爹回來了!」

    蘇換手裡一把魚食灑落,她怔了一怔,轉頭看去,只見明晃晃的驕陽下,霍安一身天青色布衫,笑眯眯走到非燕面前,抱過小葡萄,高高舉起,然後又狠狠親了幾口,逗得她咯咯笑。

    然後,懷抱著她,笑眯眯向廊子裡走來。

    小女俠提起裙裾,嗷的一聲,瘋狂衝到她師兄面前,跳起來就抱他,「師兄師兄,我差點又花錢去給你刻牌位了!」

    顧驚風笑微微伸手抱住她,看得樹上的蛐蛐好一陣怨憤,非燕你都是大姑娘了,大庭廣眾下這麼和師兄摟摟抱抱,有傷風化的好不好?

    霍安抱著小葡萄,走到蘇換面前,看著呆呆的大肚子蘇姑娘,笑眯眯。

    成蕙知趣地起身來,出了廊子去找她夫君,忽然見著顧驚風,想了想道,「咦天祿城那個殺手啊?」

    她頓了一頓,「我爹知不知道你詐死?」

    顧驚風一怔。哦他的麻煩又來了。

    就在這時,廊子上忽然爆發出蘇換又哭又笑的聲音,眾人轉頭,只見她大著肚子撲過去抱霍安,「霍安你這混蛋,你居然破相了!額頭上好長一條疤!」

    蛐蛐傷感地從樹上爬下來,去和蔡襄說,「四姐姐從來就看不到事情的重點吧?」

    蔡襄說,「老竹子都這樣。」

    晚間時,蔡襄命人在家裡設宴,熱熱鬧鬧給霍安顧驚風這浴血歸來的二人,接風洗塵。

    成臨青大幫主也回來了,見著霍安,哈哈笑道,「你那些風光事,我從魏弦那裡聽了不少。嘖嘖,當初我還想著弄你進青幫,如今看來,青幫怎麼養得住你。」

    他笑著去看霍安身邊那男子,一看就不笑了,上下打量那男子幾眼,忽然猛一拍桌子,怒道,「你不是死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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