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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1:17:33 作者: 咬咬
    兩日後,眾人進了大糙原。

    這是霍安第一次進大糙原。二月里,寒冬還未過去,糙原上並非賞心悅目一波浪一波浪的綠,被積雪壓了一冬的糙甸子有些發黃,積雪化過的地方,偶爾會冒出一簇嫩綠,灰白的帳篷像被風鼓吹起的雲朵,一朵朵撒在無邊無際的大糙原上,長天青湛湛,風嗚嗚地嚎,一眼望去,讓人只覺得天高地闊所有憂愁煩悶都化為一股輕煙。

    蔡襄嘭地甩開馬鞭,興高采烈道,「漢子們,來跑馬!老規矩,先到那處帳篷,幫里送匹好馬。」

    跑就跑唄,誰怕誰啊。

    於是一群男人嗷嗷叫著,忽忽掄著馬鞭,瘋了一樣往前沖。

    無邊無際大糙原,橫衝直撞隨你便,霍安只覺意氣風發,憋足勁和大家一起策馬狂沖。

    但很快男人們發現,誰都沒有蔡老闆的勁足。

    他簡直就紅了眼,將馬鞭甩得要斷掉,啪啪啪啪抽得身下馬匹嘶叫著狂奔而去,瞬間將眾人甩在後面,黑風氅鼓起一朵大大的雲。

    勝者自然是雞血無雙的蔡老闆。

    他提前到了那處灰白帳篷前,驚得一群牛羊紛紛散開,一個長辮子花衣服的小姑娘,提著奶桶噔噔噔跑出來看,面露驚恐,嘴裡嗚嗚哇哇叫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

    蔡襄猛然勒馬,哈哈笑著調過馬頭,神氣活現地瞧著一群衝過來的男人笑。

    灰白帳篷里又跑出一個姑娘,瞧著比提奶桶那小姑娘要年長些,然後跑出一個滿面鬍鬚的中年漢子,先是面色一變,仔細瞅瞅蔡襄他們的衣著後,面色又緩和下來,嗚嗚拉拉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兩個姑娘便跑到他身邊去站著,好奇打量這群瘋漢子。

    永榮等人衝過來,紛紛勒住馬。一時間帳篷前萬分熱鬧,馬匹長嘶,男人們說說笑笑。

    曹風喘著氣,「襄哥你不要命,馬還要命呢,這麼折騰非被你折騰死!」

    蔡襄滿不在乎地一笑,提起雙腿,悠然地從馬背上翻身而下,「騎馬呢,你當騎老龜吶。」

    他說著轉過身去,衝著那中年鬍鬚男人友好一笑,兩手上下合掌,平抵在胸口,微彎腰,嘰里咕嚕說了一句話,那鬍鬚男人頓時眉梢一抖,也兩手上下合掌,平抵在胸口,微彎腰回了個禮,笑著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

    霍安跳下馬來,瞧得奇怪。

    永榮笑道,「襄哥學會了他們的語言。哦這是他們打招呼的方式,我也瞅不懂什麼意思。」

    蔡襄往前走了幾步,和那鬍鬚男人嘰里咕嚕攀談起來,那兩個姑娘一直好奇又大膽地打量這群外來男人,看看這個瞅瞅那個,並不羞澀。一個見著十七八歲,一個只有十五六歲。

    曹風的娘們嘴又開始癢,歪頭和阿丘說,「你喜歡哪個?我覺得那姐姐長得更漂亮,唔糙原的女人就是黑了點。」

    阿丘正氣凜然道,「瞅你那德行,沒見過女人。」

    曹風哼了一聲,「你了不得,相著一個媳婦,老子這趟走馬回去,也讓隆叔給我相個媳婦,我這幾年可攢了些銀子。」

    阿丘喜滋滋不言。的確,這趟馬走回去,他就要娶親了,他想著再干一年,就退出這行當,買兩畝薄田,回家抱兒子去。

    這時蔡襄轉過頭來,喜上眉梢,「他說願意去和部群里的人說說,賣些好馬給我們。」

    男人們也高興極了,才進糙原不久,就碰著一群牧民,當真運氣好。

    那鬍鬚男人叫阿扎,在阿扎的引見下,蔡襄等人見著這個不過幾十戶的牧民小部群的民間首領,是個六七十歲的老牧民。

    蔡襄嘰嘰咕咕和那老牧民說了一會兒後,欣喜地回頭道,「成了,坐下來再談談價錢。」

    這時天色已漸晚,天邊暈抹開大片大片的晚霞,糙原上四散的牛羊馬群,開始被牧民們吆喝著追趕著回來了,年輕漢子開始多起來,長辮子姑娘又或是包包頭的婦人,從帳篷里鑽出來,開始說說笑笑地擠羊辱準備晚飯。

    幾個帳篷間圍起一堆火,二月里還算天寒地凍,蔡襄一眾圍著火堆坐著,開始和部群首領討價還價,商量馬價。

    永榮曹風能聽懂一些牧民語言,但不會說,領頭交易的自然是蔡襄。霍安覺得他真是多慮了,蔡老闆龍精虎猛,絲毫沒受那媚藥風波的影響,到底是在南關馬市摸爬滾打的,是條漢子。

    阿扎很友好,還帶了他兩個女兒來,送了剛擠的羊辱給他們喝。

    一隻土碗裝滿了雪白的羊辱,遞到霍安面前,是那個大姑娘,她笑了笑,眼睛明亮,臉蛋像秋天裡的紅蘋果。

    霍安接過來,禮貌地笑了笑,沖她點點頭。但低頭一喝羊辱,他就皺眉了,好腥臊啊。

    永榮見他那模樣,低低笑,「不習慣吧,我頭幾次來,都不習慣,喝了就想吐。可這是人家的好意,吐了主人家會生氣的。」

    霍安沒法,見那姑娘蹲在他面前,閃著大眼睛盯著他,實在不好意思不喝,只好強忍不適,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去。

    姑娘笑著站起來,跑開了,和別人家的兩個姑娘,站在那裡玩辮子,瞅著霍安他們說說笑笑指指點點。她的妹妹遞了羊辱給蔡襄後,也跑過去,和姐姐們一起嘰嘰咕咕說話。

    天色黯下來時,蔡襄和老牧民談好價錢,兩百匹好馬成交,不少是與野馬混血的上悍級烈馬。

    蔡襄高興得不得了,湊過來和霍安說,「你還記得上次魏弦說的話吧,他們要買三百匹軍馬,出價要比市價高三成。咱們回去時走夜烏那條道,再找上次那蘑菇買一百匹,那咱們這趟就賺翻了。」

    霍安笑,也十分高興。他得多掙銀子,萬一蘇姑娘今年生個小的,他有得忙。

    正笑著,阿扎忽然過來了,將他身邊的曹風推開,坐下上下打量了霍安幾眼,笑著嘰里咕嚕說了一句話。

    霍安茫然地去看蔡襄。

    蔡襄說,「他問你多大年紀了。」

    然後他轉頭對著阿扎笑,嘰里咕嚕說了一句話,或是說霍安是啞巴,不能說話,因為阿扎聞言後,蹙眉打量了霍安好幾眼,但很快他又舒展開眉頭,拍拍霍安的肩頭,嘰里咕嚕。

    蔡襄唔了一聲,「他說,不說話有什麼關係,這身體結實能幹活才是王道。」

    他頓了頓,深深打量霍安,「霍安我瞅著,怕是他哪個女兒看上你了。」

    霍安茫然。蔡老闆你情路不順,也用不著來耍我取樂呀。

    阿扎嘰里咕嚕。

    坐一旁傾聽的永榮忽然側過身,「他說他大女兒今年十八歲,叫做麗珠。麗珠說你長得好,個子高,一看就有勁兒,很喜歡你,問你願不願意娶她。」

    霍安好窘,手足無措。

    不是吧,糙原牧民都這麼奔放?才看幾眼就跑來問,哎我看上你了你娶不娶我。

    他急忙要去抽木牌子來寫字,蔡襄哈的一笑,「不用寫了,知道你對你那美嬌娘矢志不渝。我知道怎麼說。」

    說著轉過頭去,對阿扎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

    阿扎遺憾地點點頭,起身來,去和他大女兒麗珠說了幾句話。麗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揪揪辮子,提了桶轉身跑了。

    蔡襄扯了根糙在嘴裡咬,遠目晚霞,「霍安你蠻討姑娘喜歡呀。」

    霍安繼續窘。

    很快這點小窘就被選馬買馬的忙碌沖淡了,放牧的牧民們回來後,蔡襄就帶著眾人開始選馬,干起正事來,孬馬病馬自然是不能要的,賣給保寧都尉軍中的馬,得好好上心。

    選好兩百匹馬,夜色已完全降臨。

    阿扎和幾個壯年牧民,幫著他們把馬群趕到一處,用粗木柵欄圈起來。

    這晚有繁星璀璨,十分美好,那老牧民首領似與蔡襄相談甚歡,邀他們一起共進晚餐。蔡襄也不客氣,反正天黑不好趕路,就在這裡睡一晚也行,讓永榮支了些銀子,和這群牧民一起啃上了羊肉喝上了馬酒。

    火堆熊熊。

    男人們喝酒唱歌彈一種奇怪的木琴,姑娘們笑聲朗朗圍著火堆跳舞。雖是冬寒未盡,她們卻光著腳,足踝上繫著的銅鈴叮叮響,煞是好聽。

    霍安不喜歡馬酒,覺得太沖,他啃著羊肉,覺得四處一片熱熱鬧鬧,瞧著這異域風情果然和保寧大不同,糙原牧民們好像快樂得從沒有煩心事。

    麗珠姑娘忽然又跑過來了,霍安窘,低頭啃羊肉。

    不想麗珠姑娘跑過來,紅撲撲著臉蹲在永榮面前,嘰里咕嚕。

    永榮愣了愣,瞧瞧霍安,被麗珠姑娘火辣辣的目光燒紅了耳根子。

    霍安瞧得奇怪。

    永榮囁嚅著說,「她說你娶了親,問我有沒有娶親。」

    啊啊啊,糙原姑娘你們這麼直接?變得這麼快?

    永榮磕磕巴巴說了一句話,麗珠有些失望,看看他,又看看霍安,跑開了。

    霍安去看永榮,永榮不好意思道,「我說我也娶親了。」

    可不片刻,霍安卻見著,那麗珠姑娘又高高興興笑著,和一個年輕牧民男子,跳起了交手舞。

    永榮說,「他們這裡的人都這樣,心沒什麼彎子,男女情愛也很是看得開,合則來不合則去很少糾纏。」

    不一會兒,有大膽的姑娘來拉走馬漢子跳舞,幾個漢子忍不住誘惑便去跳了,素來不忌葷腥的曹風大爺,自然跳得最歡快,笑得沒心沒肺,把之前斷袖採花賊的陰影,早拋到九霄雲外去。

    夜深時,牧民們吃喝夠了跳唱累了,便紛紛回帳篷睡覺去了。

    馬隊漢子自然幕天席地,圍著火堆,東倒西歪一地睡得呼呼呼。

    霍安也累了,從包裹里抖出一條厚風氅,裹了倒在火堆旁睡,睡得迷迷糊糊一轉身,卻見蔡老闆沒有睡,坐在那裡默默往火堆里添柴,不見白日裡的神采飛揚。

    霍安想了想,閉眼睡去了。

    話說蔡老闆和成小姐之間,也只有他們才捋得清,關外人屁事。對於這些道理,霍安向來拿捏得清楚。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中忽然傳來轟轟的低沉之聲,似乎地面都在顫抖,直接將霍安抖醒了。

    還有幾個漢子也醒了,惺忪地坐起來看。

    忽然,一個帳篷里跑出一個壯年牧民來,嘰里咕嚕狂吼一聲,拿起一個牛角狀的物什,呼嚕呼嚕吹起來。

    蔡襄被驚醒了,愣了愣,驀然臉色大變,跳起來就吼,「快起來快起來!他們在吼,胡人軍隊餘孽來搶東西了,大家快騎馬離開!快快快!」

    霍安一跳而起,眾人也紛紛跳起來,從蔡襄焦灼的語氣里,聽得出事情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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